梅贵妃寝宫里的内侍婢子们,素来都是一应儿的有眼力见儿。我头脑还没重见灵光些,那行刑的红木椅、及栗木小杖便已一一的抬了出来。
接连有两个蝎公一前一后的将我架起来,极轻易的便抬于那红木椅上按住。
我本就孱弱无力,云里雾里被按在行刑的木椅上,更觉周身乏力欲睡,头脑只剩空白一片,连害怕都似乎记不得了!
梅贵妃轻慢着闲然姿态,凝了丹凤美眸十分不屑的扫我一眼,半含蔑意启口训话:“这宫里头莫隆秀,纵是不到大选之日,每年充盈进来的妃嫔又有多少!”于此错开目光,几分嫌厌,“其中不乏姿容佼佼、才华上乘者,还不都是敬敬服服的恪守着为帝王妻之道!一些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草芥,也敢不安分的妄想登了天去!”
这一席话极其刺耳,即便梅贵妃素有自持,眼下语气还是不自觉的起了颤抖。我知道,她是气急了;我也知道,所谓“要什么没什么”,所谓“草芥”,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我。
“一……”
栗木小杖猝地一下狠狠击打在我的皮肉上,便是太监尖利着嗓子的报数声。
起初只是一钝,因发力太重,物极必反,反倒无知无觉。但只须臾,铺天盖地丝丝缕缕的钝痛铮地一下便呼啸着、噬咬上了我每一寸皮肉!
疼,那种昏天黑地、欲哭却咽的从未有过的剧烈的疼……
“二……”
又是一下,已不仅只局限于肌体所带起的一通难扼之痛,只打的我额心并太阳穴猛地一抽,连带双目昏黑欲死!
“三……”
下身已若死肉一具,分明疼的厉害,却又只得实实受着、没个排解巨痛的出处!
“四……”
因肌体本能的反应,我起了一通闪躲、反抗。然身体被蝎公狠狠钳制着,任凭我使倦身解数,用尽身体上下残余着、亦或是被这疼痛激发出来的所有气力,又安能动弹得了半分!
口齿紧咬,几欲毙气,唇齿间不知是里是外的咬破了哪一处,口腔之中已满满的充斥起阵阵血腥味道。
“五……”
痛,浑身上下所有地方似乎没一处不痛!身体反倒分不清这巨痛之源究竟发于哪一处了!
泪水不受控的顷然淌下,泪眼迷离中,我依稀窥见梅贵妃重自宫娥手中执了新茶一盏,小抿茶汤恣意闲然的很,仿佛是在欣赏小戏台子间上演出的某一幕好剧。
“六……”
来不及些微辛酸、来不及许多感怀,又一卯足了劲、似乎要把我整个身子击碎的一杖猛地击打下来!
终于,我再抑制不得,“啊”地一下叫出了声!
却又不禁突然对那梅贵妃起了些微凉薄的感激,感激她不曾命人将我口中放入红枣。若当真那样,不仅呼痛不得,只怕时间久了随那红枣的不断膨胀,一口银牙犀齿也会被撑掉不少!这感激与庆幸甚至侥幸,又是何其的卑微呵……
掌板的太监原是梅贵妃宫里的人,自然亦是她的心腹,怎会不识主子心性的轻饶过我?每一板决计都是憋足了劲儿、使足了力道。照此下去,根本不消一百廷杖,只几十下,便可将我这条不足惜的轻微之命与躯体剥离开去,归于了那黄粱一梦西!
不足惜,只是,当真不足惜么……
当第七板发着击沉灵魂的死亡气息落下来的时候,许是已经适应了这种撕裂身体与剥离灵魂的巨痛,又或许是心事太重,我心念的揪痛与肌体的疼痛已然不相上下、几近持平了。
即便我这一条命再怎么卑贱不足惜,我还是隐隐有着些微希翼。唯愿那个我在乎的人,安侍卫,我在他心里会是得着珍视的,必然是珍视的……
也不知那掌板的内侍击打到了多少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七魂三魄已然斑驳、支离,香汗如雨、肌体虚脱,似乎稍稍一阵轻拂树梢的风儿便会将我吹走之时,忽地于耳边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尖利长唤。
这类似锦帛撕裂的一个扯声,皇上……
现下的我早已辨不得诸多清明,原本合该使我惶惑的两个字眼,眼下铮地一下掠入耳畔,反倒再带不起一丝一毫合该有着的波澜了。
接连便是那一席明黄的至贵身影流转入殿,行刑的太监早在梅妃示意之下俯身去拜。
好在这红木躺椅足够宽也足够长,故在他们左右将按在我身上的手掌松开之时,早已狼狈不堪的我才不至于更加狼狈的滚落到地上去。
神绪斑驳间,忽地起了一个念头。我想……兴许我不会死了。
我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摆驾倾瑞苑,天适才将近晌午,按理儿皇上是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妃嫔宫中的。但正是他的圣驾忽临,将这场正施加于我身上的残酷杖刑打断,重新点染起我关于生的零星希望……是希望么?
或许是吧!
这希望如一点点零星之火,虽微茫,却足以将一片心园燎烧、以至渐趋变得壮烈。
只有我心知,在这一片壮烈美丽的心火燎园中,所颜色鲜明的,只有那个见不到他便至我连死都不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