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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老宅。
宅内大厅,一派箭弩拔张。
江恨寒率领他的小队被老管家拦在门槛外,要进不能进,要出不能出。
而许素芸则一身素衣旗袍,手里拎着佛珠,正在大堂正方向的大型灶台前跪着,敲木鱼。
空空框框的大厅内,除了雕花木椅和白天用不着的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剩下的就是一张八仙桌缩小版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复古的盘子,一套精致的茶具,一看就是真货。
但茶杯都逐一倒放着,也就是说,从这里就足足可以看出,江恨寒一行人极其不受欢迎,对许素芸来说,是多年常见的不速之客。
老管家来回摇动着手里的拐杖,驱逐鸡鸭似的驱逐着四个警察组成的小队,双方气焰都有些烧焦的意味,一时间硝烟弥漫,却谁也不打算相让。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队里的亮子是歌剧急性子,这破宅子他也不是第一回跟着江队来,每一次来都遭到这样的对待,这老妇人总总板着一张老脸,他们一来,她就抡起那串该死的佛珠敲着木鱼,他正想问,他们没来的时候,她干嘛去了?
“凌老夫人,敲木鱼什么的待会儿再敲行不?你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敲,我们也不可能等你那么久!我们这次来……”
江恨寒沉着脸,立刻扬手,制止了亮子硝烟味极重的挑衅,他眉宇沉静,一派安然地看着榻榻米上跪着的老妇人,猛然间哆嗦了一下的背脊,因为被弓着身体,旗袍有些贴身,所以许素芸的一举一动,江恨寒都收在了眼底。
这几乎是家常便饭了,他的出现极不讨喜,这个,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从八年前办理许天珏的案子开始,这个妇人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就因为他强烈要求验尸解剖,就好像触犯了这老妇人什么大忌讳一样。
江恨寒知道,许素芸的悲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是世界上最不能为人所接受的一件事,他当时确实有些着急了,频繁的跟她提出来要解剖许天珏的尸体,这对一个老妇人来说,是太不近人情的。迷信一点的来说,儿子保全一具尸体才能顺利投胎,如果身体都四分五裂了,这对老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这个铁面无私只知道办案不知道体恤老人家的心情的警察,理所当然被许素芸归为冷血无情一类。
后来那些年,他屡次上门,屡次被许素芸挡在门外,有时候趁老宅里的佣人不注意闯进来了,许素芸也是一惊一乍的,分毫不肯听他说明来意,直接就打电话给凌衍森或者给凌衍森在公安厅的熟人,江恨寒没有一次成功和许素芸说上过一句话。
江恨寒自嘲的笑笑,恐怕今天还是这么多年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打仗呢。
要求把许天珏从沉埋的地底下挖出来,开棺验尸,江恨寒几乎都能想象,许素芸听到这个会是什么反应,他想,他或许该问问凌衍森,他老母有没有心脏病之类的,以免听到他这话被气得一口血喷洒满堂。
等了一个半小时,许素芸终于念完了经敲完了木鱼,在老管家以及一个下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保养得还算好,但脸上的气色却不大好,皱纹横生,头发虽然染黑,替她那张脸增添了一点神采,但眼神的晦暗却告诉他们,黑发的衬托效果不怎么样。
许素芸站稳,歇了一会儿,理了理旗袍的衣摆,径自打算绕过茶桌回偏厅用午饭,江恨寒见时机已到,趁着老管家还站在许素芸身旁没有过来阻拦,赶紧八七飞毛腿就跑到许素芸跟前。
许素芸吓了一跳,回过神就没了好脸色,一张尖尖的锥子脸板着,严词厉色,目光却略带了讥讽,冷冷的,看人的尖酸刻薄的模样与凌衍森倒有几分神似。
此时的江恨寒并不知情,便暗自腹诽,果然是一对母子。
“江督察,我这老宅静悄悄,一年都难得来一次客人,你倒是不请自来,都快把我们家的门槛踏破了!”
那声音清亮又尖锐,就像旧社会妇女硬生生缠出来的三寸金莲,又小又尖,还很难具有审美点。
这是事隔七八年来,江恨寒第一次听见许素芸的声音,他觉得耳膜都受到了不了的冲击,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可怕,大概是长年住在这偏僻的地方,连声音都比凌衍森还要显得阴沉了。
“凌老夫人,我这次来,的确是重要的事情与您说。只不过,不再同以往那样,是商榷或者劝告,而是通知您。”
江恨寒打了个响指,亮子立刻趾高气扬地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盖着大大的红色的印章,一行行黑蚂蚁一样渺小的正方体黑字,右下角是个大大的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已经请示上级,上级也批准了,这是开棺验尸的批准令,凌老夫人,您可以过目一下……”
“什么?!开……开棺验尸?开谁的棺?你们要开谁的棺材?”许素芸激动起来,那憎恶的目光就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她一把拽过那张纸,上上下下迅速的瞅了一眼,便唾弃地甩在了地上,大概是因为气急攻心,她的脸色霎时间便惨白起来,像是被抽干了的水分的湿纸巾一样,白的刺眼,那眼里冒着不正常的翻出来的巨大的瞳孔,她站不稳,歪歪斜斜的,管家赶紧上前搀扶,一边宽慰着,稳定她的情绪。
一屋子人都看惊呆了。
只有江恨寒,一脸安静。许素芸这样过激的反应,他早就能料到,不管她是真的还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