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我们要那样做?”汪涵双突然清醒过来,他不想将妻子说成是一个因为情绪失控而变得精神失常的疯女人。
至少在国内的不少人看来,跑到非洲搞慈善,本身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而像孙艺萍这么投入的,就更疯了。.
“不必去想什么道理,她因为非洲婴儿夭折而精神失常,在这之前就已经情绪不稳。她还去接受过心理辅导,这一点可以派上用场。哪怕这种做法太烂,我很讨厌。”
韩伟兴的表情很难看,整张脸挤成一团,随后又顺口问了起来,“她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最快在下周三。”
“不能再早一点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们在等验尸报告,葬礼必须事先预订。”
“要不要来杯葡萄酒?”
“不用了,谢谢。我想回办公室。”
“外交部要我们装作苦了很久,让艺萍的死成为外交部和政府谈判的筹码,可一切都需要我们自个背着,你能装作苦了很久吗?”韩伟兴有些看不惯上面的那些人,把下属的生死当作条件来利用。
“大概装不出来。”作为当事人之一,汪涵双也是十分痛苦,但他又无可奈何。很多事情,不是他这个层面的人可以干涉的。
“我也不行,要我装,我会吐血。”韩伟兴摆摆手。他这句话讲得很快,充满颠覆意味与坚信不疑的口气。汪涵双一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可恶的外交部主管说这是最高指示,”韩伟兴继续说,语调尖酸轻蔑,“不准怀疑。不准背叛。你能不能接受?”
汪涵双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咬咬牙,“大概可以吧。”
“太好了,我就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了。艺萍她向外提出的任何激进言论以……”韩伟兴停顿良久,令人难以忍受,双眼盯着他看,眼神热切,仿佛是外人命令他变节:“都不在我们了解的范围了。我们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不知道。你懂了没有?要不要我用墨水写在墙上?”
“你讲得很清楚。”汪涵双点点头,这话无非就是冷处理的意思,不表态,不发言。直到事情过去。
“艺萍她从来没给你的那个东西,我们有没有复印?那东西我们从来没看过、没碰过,也从来没有玷污过我们洁白如雪的良知。”韩伟兴将汪涵双递过来的那张宣传单放入碎纸机里。
咔嚓咔嚓的声音之后,变成了无法解毒的废纸屑。
“她给过我们的东西,全都直接呈交给了上面。我们没接触过。。”
“真聪明。你还好吧,涵双?还能保持精神抖擞的工作吗?目前比较难熬,而且你还让孙旭元待在你家客房里?”韩伟兴关切的问着,他对于汪涵双这个下属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欣赏的。不希望因为这样的事而拖垮了一位得力干将。
“大概吧。你呢?”汪涵双问,有好一阵子。在周围同事的鼓励下,他一直积极观察韩伟兴和外交部之间越来越深的歧见。希望能以最高明的手法加以利用。
“其实,我不太确定自己心情好不好,”韩伟兴回答着,这话坦白的程度超出以往对汪涵双的话语,“一点也不确定,事实上,现在想起来,我根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上面的指示。”
“其实,我没有办法。我拒绝。你知道的,政府里面全都是王八蛋,命令比我们的命更重要。有时候,我真想把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都扔进大海里,但是我们要明白,胳膊是永远扭不过大腿的,更何况我们只是手指而已。”
换成是其他日子,汪涵双或许很乐见如此明显的“裂缝”,或许会尽一己之力来挑拨离间,然而医院那段往事栩栩如生,一直如猎犬般对他紧追不舍。
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敌意,因为这个世界背离他的个人意志,将他关入牢笼中。从大使馆高级专员官邸走路回家不过十分钟,一路上他成了吠叫的家犬的活动标靶,乞讨的儿童跟在他身后边跑边喊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五角钱!五角钱!”
所幸有好心人开车经过停下车来,问他要不要搭便车。但是等到汪涵双走进自己的车道时,他已经重新经历过人生中最卑微的一个小时。
乌护鲁医院的那间病房有六张病床,两边墙壁各靠了三张,上面没有床单,也没有枕头,地上铺了水泥。
有天窗却没有打开,没有微风飘过病房,排泄物与消毒水的恶臭扑鼻,汪涵双似乎是闻了进去同时也吸收进去了。
这家医院,最开始是一家英国教会资助建立的,现在也接受来自中国或者美国,以及其他列强国家的捐赠,用以为当地有需要的人群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
在孙艺萍生前,她就曾将这里当作是她奋斗的起始处,围绕着医疗保健和生活物资的问题,每每与根深蒂固的当地军阀政府做斗争,领导抗议活动什么的。
而汪涵双却从未参与过,但是现在,他想来看看。
门口空无一人,汪涵双走廊阴暗没有窗户,只有一排电压不足的电灯,光线有如防空洞。他走过坏掉的推车,上面载满了尸体,血腥味与排泄物混合在非洲那种带有马味的甜美香气中。
汪涵双心想,这种恶劣的环境,是否就是让他觉得妻子的美丽很有吸引力的部分原因。他一生都在逃避着现实,可是为了妻子,他却受到了来自现实的吸引。
走进拥挤的中央大厅,汪涵双看见一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