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大娘壮着胆子来问他是否娶妻。丁秋摇头。大娘欢喜离去。然后便有媒婆接二连三登门,要给他介绍“好”姑娘。
这个“好”字的含义,丁秋是知晓的。在作坊中工作的众人不知道他有非凡的听力,那些说话谈笑都穿过墙壁,一字一句落入了丁秋的耳朵里。她们骂小寡妇不要脸,天天往丁秋房间钻,一门心思勾.引男人。又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带着个拖油瓶,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小寡妇安静听她们骂自己,只是默默纺织,并不回应。她照旧往丁秋屋中跑,给他打扫房间,缝补衣裳,做野蘑菇炖小鸡,送亲手纳的布鞋。
第五个媒婆上门时,丁秋终是同意见上一面。倒不是这个姑娘比前四个更让他满意。他只是忽然觉得,或许乙六想要买下这作坊,根本就是在期待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也应该替他顺其自然地走下去。
丁秋跟着媒人离开作坊时,正巧碰见小寡妇来送干净衣裳。小寡妇看看媒人,又看看丁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些低落,有些挫败,有些无奈,有些伤心……
丁秋一瞬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人。那日在悬崖下,她听说他们要离开时,也是这般的表情。
小寡妇勉强一笑,将衣服送进丁秋手中:“都洗干净了,你……”她停顿片刻,没有说下去,只是低头,匆匆离开。
女方家中,丁秋见到了媒人说的好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模样周正,安分坐在家长身旁,害羞微笑,始终不曾言语。
会面之后,丁秋果断推拒了媒人。他承认那是个好姑娘,可是他怀疑,他若真娶了她,家里会一天一夜都听不到声音。
两厢而论,他还更喜欢小寡妇。至少她能让他想起那个人,会说,会笑,会哭,会闹,没礼没节,没规没距,可是却蓬勃、灵动、有生气。
便是这天夜里,作坊众人离去后,丁秋照旧跳上了房梁,准备休息。却听见有人推开了院门。
那脚步很轻,步伐很小,是个女人。她行到丁秋房前,站定,呼吸有些乱。然后半响,敲门声响起。
丁秋跳下房梁去开门。门口站着小寡妇。她不似平日那般总是笑着说个不停,而是有些紧张。她的手中握着个红色的香囊,磕磕巴巴道:“掌柜的,我、我做了个香囊送给你。”
丁秋点点头,抬手接过:“谢谢。”
小寡妇显然不料他会收得那么爽快,有些哀怨看他:“你……你知道女人送香囊给男人,是什么意思吗?”
丁秋想了想,并不答话。
小寡妇像是做出了决定。她鼓起勇气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丁秋身前,反手关上了门。然后她忽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掌柜的,我中意你……你中意我吗?”
直接的表白,生涩的勾.引。
丁秋直直站立,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人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彼时,她穿着丁天水的长衫坐在书桌上,见他进门,先是一愣,然后盈盈一笑,轻快跳下地,行到他身旁抱住他:“你就是丁秋吧?”
她的手指轻点,眼眸轻挑,歪头看他,没再说话。可那青丝却缕缕滑下,露出了弧线优美的瓷白侧颈。丁秋没有犹豫吻了上去,自此之后,就再也无法逃离。那个女人骨子里装得都是媚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次呼吸都是勾.引。他渐渐喜欢她的所有,死心塌地。
丁秋抬手,轻轻推开了小寡妇。女人眼神立时羞愧惶恐,低垂着头,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丁秋实在不擅长交谈,还在思考如何措辞之际,小寡妇却愤愤抬起头,眼中含泪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低贱?觉得我不安妇道不守贞节,半夜跑来勾.引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贪图富贵,打心底里看不起我?”
小寡妇以手掩面,低低哭泣:“我是喜欢你……你那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既然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争取你?难道因为我是寡妇,我就没有幸福的权利?”她抹了眼泪抬头:“我想和我的孩子过得好一些,又有什么错?!”
她情绪激动,嘴唇颤颤开合,却再说不出话,索性转身就要离开。面前却人影一晃。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丁秋竟然拦在了她的面前。小寡妇震惊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的动作为何那么快。丁秋开口了:“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会争取,很好。”他停顿片刻:“只是,我心里有人了。”
小寡妇怔怔看他,许久,似乎接受了他的话。她呐呐问:“既然你心里有人了,为何不去陪她,反倒一个人呆在这里?”
丁秋点点头:“我是打算去陪她。今晚就走。”他从怀中摸出收购任家作坊的契约,交到小寡妇手上:“这个作坊送给你。”他在小寡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找个好人,好好过下去。”
丁秋连夜离开了家乡。多日的迷茫终是散去,他忽然又有了目的。这让他身体里攒着一股劲,竟然运起轻功,飞奔了几百里。最后他终是累了,这才找了颗大树跳了上去,稍事休息。
树枝之上,他拿出乙六的那张纸,再一次看向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愿望,而是:做完这些,如果还是放不下,就回她身边吧。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