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乡老的说法,这是积阴德的大善事。善事不善事的,乡人不确切晓得。只知道若是捡了鸡鸭猪狗上来,可以打牙祭。若是捞了女娃男娃孩子大人上来,救得活了,少不了自家好处,救不活也就是刨个坑的事。
像是村西外来户老樊家,十几年前死爹又死娘。家里穷的锅灶没有隔夜粮,头顶烂瓦看星星,硬是娶不到男人。那年老樊发善心,从河里捞起个也是家里死绝了的章小哥,二人搭伙过日子。说来也怪,打从章小哥进门,老樊头家的日子就一日比一日好。有了一份家业不说,三年生了两小子,第五年一举得女。
只可惜这两位都是不修前世的命,章小哥生女娃的时候,月子里落下毛病,没几年就去了。老樊对樊章氏情深义厚,把大儿拉扯到能照顾弟妹,没几年居然也去了,可怜留下三个娃娃。好在老樊头家素来有好名声,村里家家户户多少受过她的恩惠。虽然她家大人没了,乡邻们也还愿意照顾他家几个小的。
村里叔伯闲来唠嗑时便说,老樊头原是孤寡一生的孤星命。只因她行善,才有章小哥和她做夫妻,又有儿子女儿送终。可见人要做好事云云。
说起樊家这三兄妹,大儿樊春花今年十五,二儿樊梅花今年十四,小女儿樊锦儿今年才十一。居然都随了樊章氏的面相,白净脸,红嘴唇,个个眉目清朗,端的都是好相貌。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两个儿子身姿高挑,锦儿身形像老樊头,敦厚结实。
樊家大儿品貌出众,虽然十三岁起便无父母教养看护,可他抚育弟妹、打理自家田地、操持家务人情,从未跟人吵过嘴红过脸,屋里屋外安排的妥妥当当。乡野人家最重这些,又正当婚嫁年纪,原本是一家有儿百家求。哪晓得那章氏老家,有个嫁到本地县城的表亲。不知哪年寻了来,见到樊家情形,和樊章氏哭了一场叙了亲。
末了见樊大郎乖巧可爱,正与自家二女年岁相当,又有心拉扯章氏。便早早拿了玉佩,给樊大郎定下了一门娃娃亲。那位表亲嫁的人家姓方,说是书香门第,其实只是在县城开馆教授蒙童。家中岳父母尚在,生有一子一女,一家三代六口人,很是和睦。虽不富裕,着实对樊家三小看护有加。
定下樊大郎以来,逢年过节总会人情走动。章氏在世时两家情谊深厚,章氏和老樊头去后,也是时时来往。只原先是方家表嫂带着二女来拜访,后来便成了方家二女自己行走。和樊大郎定亲的这位方家二女,在家最小,免不了有些娇宠。平日里只管叫她读圣贤书,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也争气,考了个秀才功名在身,人却读书读得有些呆气,略不通人情。
这日临近午时,方秀才别别扭扭来到席家村,给樊家送雄黄酒和艾草饼。锦儿从地里叫来樊大郎,樊大郎又叫她留下吃午饭。方秀才也不推辞,哼哼唧唧应了下来。樊二郎与哥哥不同,向来是爽利性子,听不得秀才的之乎者也。他不爱搭理方秀才,一头扎到灶间给樊大郎烧火打下手。
锦儿年纪小,只在老樊头尚在时囫囵上过学堂,也不大懂方秀才的引经据典。但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只好陪坐。锦儿陪方秀才在院中坐着,二人互相问了好,问了长辈好,又说了今年雨水。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时冷场。幸而彼此常来常往,都知道彼此脾性,也都不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