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心中一惊,不及细想,门口已走进一女子,慵然倚着门,碧色丝缎睡袍只用丝带松松垮垮束在腰间,乌黑卷发披散下来,几丝凌乱发缕贴着脸颊,似刚睡醒的模样,唇上却是桃红,映得雪肤娇艳,眸子幽黑。
见到她这副摸样,方锦如似明白了什么,眼神霎时慌乱,向一旁望去,只不忍再看。
胸膛中一颗红心,像是突然被冰棱穿透,寒凉痛彻。
江云若微赧,然瞬时又沉静下来,对那女人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媳,方锦如。”继而转头对方锦如道:“这位是miss.杨。”
这是洋派的流行介绍法,似乎用了这方法,人也变得洋气起来一般。方锦如虽对此不以为意,但是这位杨小姐举止之间大方开朗,江云若又以此般方式介绍,便也明白,这位杨小姐的定也是新派的人物了。
方锦如强挤出一个干笑,微微欠身。
那杨小姐瞧了她一眼,也是妩媚一笑,转脸对江云若道:“你快点。”说完,转身先自走开,只留下一阵芬芳馥郁的脂粉味。
屋内霎时静得可怕。
方锦如只觉得耳畔隆隆作响,此时的心悸又突然泛上来,甚至比方才见到顾盼宇被逮捕时更令手脚冰冷。
她紧紧攒起手,那指甲嵌入肉里,似要以这ròu_tǐ的疼痛掩盖心伤,却又引得心中更痛得厉害。
此时此刻,江云若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处扣子未系,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那前世曾经伏在他身上的美好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方锦如一时觉得站立不稳,不由地扶了扶旁边的沙发靠背。
江云若见方锦如突然脸色难看,双唇也几乎不见血色,以为她是在担心顾盼宇,便又劝慰道:“弟妹保重身子,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向你保证还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顾盼宇。”
方锦如心中唯剩凄然苦笑,缓缓摇头,却不想再说话。
江云若又道:“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交代司机就说盼宇今天住在我这里了,让他和你家门房也这么说,要是姑姑、姑丈问起来,你也这样应答便可。”
方锦如又是点点头。
江云若的话音很温柔,和记忆中在耳畔的喃喃细语一样,但是如今,自己难以企及的那一抹生死柔情,却分给了他人。方锦如不忍再想,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心底剥茧抽丝,撕扯得浑身剧痛。
告别了江云若,司机将她送回了顾宅,门房一切交代如同之前安排,都未生疑。
她独自回了内宅,只觉得脚底像是踩着棉絮,每一步踏上去,像是踏在极厚的羊绒地毯上,像是记忆中赤脚在软床上走动,而江云若伏在一旁支着脑袋浅笑相望。
脑中纷乱不堪。
顾盼宇、丁弭力、江云若,以及那个不知道姓名的流氓青年,每个人的面孔都排山倒海地涌入脑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倒在床榻,只得昏昏睡去。
而送走了方锦如的江云若,拾阶而上,到了二楼一间小卧,收拾着行装要出门。
他的旁边,方才那个卷发的妖冶女子杨小姐正摊着满床五彩斑斓的洋装长裙,自个儿站在落地试衣镜面前,一件件拾起来在身前比划,说道:“快点看看,我都试了这么长时间了,眼都挑花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疯掉了。”
留意到江云若要出门的迹象,转头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江云若边收拾边应道:“嗯。”
杨小姐把长裙一甩,走了两步到了江云若身侧,道:“你这是生我的气了?这么晚有人来,我怎知道会是你的弟媳,还以为又是你哪个相好呢!我正下去帮你参谋参谋。”
江云若哭笑不得:“你那样子,哪是参谋?”
杨小姐扑哧笑了:“若是见了我知难而退,也便是不及我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能配你?你是我唯一的蓝颜知己,怎么着姐姐我也要给你找个万里挑一的!”
江云若此时已经收拾好行装,穿上风衣,戴上围巾,裹得严实,却仍不失风度。杨小姐轻轻拂了拂他的肩头,叹道:“我不久若是出国,只是担心你孤零零一人,我是你的干姐姐,理所应当为你的未来幸福着想。方才见那女子正觉欣喜,却不料听你说,不过是你的弟媳。”
江云若哑然,片刻道:“得了,你自己在这试衣吧,我不和你说了,我还得出去。”
杨小姐挥了挥手,转身回去坐在床头,听着江云若离去的脚步声,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方才仓促一面,刚觉得那女子眉眼之间和云若十分接近,在静谧之中尚有一丝聪慧,神态和云若也有所谓的夫妻相,却没想到……已是他人妇。
她抬头看了看钟表,已是三点多钟,心又沉了一沉,看来云若家里,又是出事了。
匆匆披衣下楼的江云若,脚步蓦地顿了一顿,回首望了一眼方才卧房门缝里透出的昏黄光亮,目光却似突然被那抹淡光灼伤,忙又收了回去。
“出国”,“姐姐”,他心中默默重复着她一句话里的几个字眼,只觉胸膛中似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寒风穿堂而过,浑身冰冷麻木。
手指僵硬,微微收紧,捏住帽子扣在头上,似有微微叹息,但又细不可闻,脚下踏开步子,终于还是快步而去。
而此时,被巡捕抓回去的顾盼宇,跟着一干赌徒,在工部局的尿桶旁蹲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就又被转送到华界警察厅,又转送到法院,挨个受审,判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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