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宇和方锦如此时也霍然抬头,见顾老爷全身肌肉紧绷,咬着牙根,满头冷汗,眼珠子一个劲地往上翻。
顾老太太哇地哭了起来,扑过去抓住顾老爷的衣襟喊道:“老爷,老爷!”
顾老爷哪还有应声的工夫,这会儿呲牙咧嘴,说话含混不清,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盼宇和方锦如都站了起来,围了过去,四遭几个侍候的仆人也慌乱奔了过来,将顾老爷团团围住。
“爹,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顾盼宇张着大嘴,惊得手足无措。
方锦如忙掐住顾老爷的人中,边喊道:“大家散开!散开!病人需要新鲜空气,你们别围着!”
仆人忙散开一圈。
顾老爷悠悠转醒过来,浑身肌肉仍是紧绷,微弱声音断续道:“快……快……找郭大夫……”
顾老太太哭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没……没事……腹痛厉……厉害……找郭大夫来看病……抓……抓药。”
顾老太太忙对顾盼宇道:“快!快请郭大夫来抓药!”
方锦如知道这姓郭的是顾家笃信的一个老中医,他家中也没有电话,这来回还需要人去请,即便是请来了,又得诊脉抓药,前后时间可短不了。
方锦如不是不信中医,可是依照顾老爷目前的情况,这是急腹症,疼痛非常剧烈,来势凶猛,他本身年纪大,身体就不好,按照后世的话,那是随时可能引发高血压、心脏病,这后果不堪设想,又岂能耽误?
这顾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顾老爷子又开始抽搐,翻起了白眼。
顾盼宇忙往门外奔,要去请郭大夫。
方锦如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爹这是暴病,得赶紧送医院,这来回一耽误,就坏事了!”
“医院?”顾老太太摇头道,“你爹他不相信西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愿去医院啊!”
此时医院都是洋人所开,数目少不说,价格昂贵,去的也都是新潮的达官贵人,顾家并不是没钱看病,而是顾老爷因循守旧,不愿去洋人医院诊病,平素有个头疼脑热,都找那个慢吞吞的郭大夫。连自己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忘了嘱咐家人找郭大夫来瞧。
方锦如心中很是无语,等到郭大夫来,黄花菜都凉了!
“娘,都什么时候了,这急腹症能疼死人的!你看爹的样子,还能熬多久?”
顾老爷此时只顾翻白眼,别的却都也顾不上了。
顾老太太一看,也手足无措。
“方锦如,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本来爹说的请郭大夫,你这却说去洋人医院,都这个时候了不听爹的,还自作主张,你安的什么心?”顾盼宇早就麻了爪了,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想顺着爹的意思。
方锦如白了他一眼,这个没有主见的东西,在这个人命关天的时候还不忘污蔑自己两句。此时也不回话,转身对张妈道:“张妈,快叫司机去备车!”继而转头又对两个强壮些的男仆道:“快,小心,把老爷抬到车上去!我们去医院!”
“方锦如!”见方锦如自顾自地井井有条地布置开了,顾盼宇方才压抑的火气因忙乱全都溢出来,“爹还在呢!这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
“顾盼宇!”方锦如冷眼喝道,“不是我做主——”她小手一指顾老爷,清晰有力道:“是命做主!”
顾老太太瞠目结舌,此时眼泪也因骇然在脸上风干了。
几个仆人见此情景,都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少奶奶。
事不宜迟,顾老太太也只好在惊恐中点了点头。
几个壮仆七手八脚地把疼得几近昏厥的顾老爷抬上了汽车。
方锦如先自上了汽车,顾盼宇无可奈何,也只好和顾老太太挤了上去,共同簇拥着顾老爷,司机一路疾驰,到了租界,和巡警亮了租界出入证,又一路开到医院门口,司机和顾盼宇抬着顾老爷进了医院。
这所医院面积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整洁,雪白的墙壁,浅色的地板砖,一进门,扑鼻而来消毒水的味道。
顾盼宇慌张喊道:“医生救人啊,救人啊!”
一个金钩鼻的洋人穿着白大褂,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用蹩脚的中文摆手说道:“不,不,不。”
“不什么不?”顾盼宇喊道,“快救救我爹!”
那洋人依旧不慌不忙,慢慢道:“床位……紧张,没有登记预约的……不能。”
还有这一说!
方锦如心中一紧,由于顾老爷从来不来这医院看病,自然不是这医院的登记会员,医院优先给洋人和租界区内的居民诊治,顾老爷没有预约,也得不到救治。
顾盼宇和司机把顾老爷抬到旁边的躺椅上,顾老太太坐在一旁去照顾,顾盼宇梗着脖子,走到那洋人面前,喊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还推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知不知道!”
顾盼宇身量不矮,但是在那洋人面前,还是矮了一头,加之面容稚嫩,抬头争闹,只让人觉得可笑。
那洋人医生皱着眉头,似乎根本听不懂顾盼宇在说什么。
顾盼宇费尽口舌说了片刻,那医生只摆手叽里咕噜说着英语。
“哎呀!”顾盼宇抓了一把头发,转头瞪眼对方锦如道,“好,你干的好事,这白来了,看不成病!要是爹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去陪葬!”
那洋人医生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吵吵闹闹,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