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方锦如进了屋内,她穿着一身印度红绸的夹袄,袖口和领口有银白色的裹边绣花,在光下显得更加明艳。她碎步一顿,见着江云若也在,面上微怔,却很快平静下来,浮上客气的笑意,略略点头致意。
江云若也微微点头回礼,而后道:“你们俩有话说,我便不在这当灯泡了。”
“瞧你说的,我和她有什么话可说!”顾盼宇脱口而出,说到这里,却又觉得不妥,急忙住了口。
江云若也是听到了顾盼宇的话,觉得一滞,再想起他和新妇做出的荒唐约定,不由得向着方锦如的脸色望去。
可是,只看到平如静水的一双明眸和带着温暖的淡淡笑意。
心中更是一怔。
这表弟妹还真是如表弟所说,对这些毫不在意?连自己的男人都不在意的话,那她的心,又放在哪里?
自己留过洋,交际圈也广,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素来听说表弟妹家中家风朴素严谨,教导出温婉的媳妇倒不足为奇,但是这种过分的纵容,也太可怕了吧?
正思忖着,方锦如朱唇轻启,道:“表哥不要介意,我不过是来问问盼宇哥何时用饭,让厨房去做。”说完又是一笑,两个浅浅的笑涡漾在脸上,珠贝般的小白牙微微露出一点,显得纯真无邪,连江云若看了都是一愣。
他记得很久之前见过她一次,那时她还是个跟着奶妈的小丫头,却已经留露出羞涩温柔的天性,她的眉眼很淡,整个人也像是被清水冲淡了的墨汁,要在周围的浓墨重彩中消隐而去一般。可是如今,这一眼望去,倒像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池,她明明如在那一色黑墨之上艳红的一朵红莲一般,耀眼夺目,又怎么会留给自己清淡的印象?
顾盼宇却已经抢着回话:“不急着吃,你去安排听戏的事了么?今晚咱们还去吧?”
“还是订了两个人的位子,”方锦如转头惑道,“表哥也要去么?”
“他不去,”顾盼宇还没等江云若插言,抢白道,“他晚上要去大舞厅跳舞。”
“跳舞?”
江云若笑道:“是的,今天兆先生的新舞厅开张,请的俄国来的乐队,可不能不去看看,就算不跳舞,单单听听曲子也是好的。”
江云若的笑容很好看,和顾盼宇不同,他的笑,在清秀之余,多了一份诱人的放荡不羁,反而更显得洒脱自然。
方锦如觉得心内一阵莫名绞痛,如今明明就站在江云若的跟前,望着他那在记忆中曾经深情注视自己的眉眼,却又渺远得遥不可及。
此时保持着有些僵硬的笑容,低声回道:“这样啊。”
可是一旁的顾盼宇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说谁?兆先生?”
“是啊!怎么了?”江云若不解地看着顾盼宇的反应。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方锦如心中也是疑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静待下文。
“你说兆先生开舞厅?开舞厅的是兆先生?”顾盼宇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的说着,“那么兆先生就是舞厅的老板?”
“是啊,有什么奇怪么?”
“唉!”顾盼宇似心中很是烦乱,在屋中踱起步子来,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难道就是这个兆先生?”
江云若更是眉头锁成了一团:“你这是做什么?晃得我眼晕!你和这兆先生还有什么宿怨么?我倒是听说他与谁都不甚交际,神秘得很。但是路子很硬,在生意场上做得很开。你平日里不爱打听这些事,怎么这会儿倒注意起来了?”
听江云若这么一说,和昨日珠玉说的“兆先生”如出一辙,看来就是同一个人了。他登时顿住了步子,跺了一下脚,叹道:“还真是他!”气得喘了几口粗气,又不顾旁边还站着方锦如,直接一步子窜到江云若跟前,一股脑问道:“他多大年纪?可曾婚配?可有女朋友?家世如何?你统统说来!”
江云若被他问得吓了一跳,继而笑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调查起人家的背景来?你这些问题,说得上来的恐怕没有几人!都说了他不与人交际,只知道生意做得很大,黑白两道都能通吃,这还不厉害?年纪嘛,应该小不了,据说他也做军火生意,传闻很多。恐怕就算姑丈见了他,都得让他三分!”
“难道是个老头子?”顾盼宇突然有些欣喜,然而转瞬又觉得苦恼,一方面为珠玉的忠贞而感动,有这么大势力财力的主儿捧她,她依然不为所动,对自己一往情深;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话的底气,恐怕这要迎珠玉进门,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想,终有幻灭的一天。
江云若道:“你和他能有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的。”
顾盼宇讪讪道:“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人,打听打听……”
江云若点点头,又和方锦如闲言了两句,便转身出了书房。
顾盼宇颓然坐在椅子上暗自忧愁了好一会,连江云若告辞出门都没有心思理会,心里翻来覆去,却又定不下主意,忽地觉得屋内尚有一股幽香,扭头望去,才发觉旁边椅子上方锦如一直端坐着静静注视着自己,已经默然许久。
见顾盼宇终于抬头望向自己,方锦如不失时机地说:“哥哥这是遇到了什么愁事?说出来让妹妹我听听,或许能帮着哥哥想到解决的办法呢。”
顾盼宇辩解道:“没什么愁事,只是……我想我如今成家了,是不是可以和父亲提出,接管家族生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