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就不想知道,老太太和老爷给姑娘相的是谁?”
黛玉心中早有注意,一时惊恐过去,便不大在乎,只薄薄一笑:“任他是谁,我跟你说过了,我只不嫁,老太太也必不会勉强的,你又慌张什么?”
紫鹃紧紧追问:“老太太疼姑娘,或许不勉强,那老太太过世之后呢?其他人也不勉强么?”
“怎么勉强呢?身子和心都是我的,心能勉强么?天地之大,哪里没有容纳个皮囊的地方?”
紫鹃听黛玉又说得如此超然,面上也是淡淡然的,对于这个不肯随波逐流,偏偏又力量微薄的女子,她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又无可奈何,只好“嗳”地一声叹息:“不管将来姑娘怎样,我只跟了你吧?”
黛玉的眼波一亮,似乎感动了,但也只是极快的一瞬,便托了下巴,故作轻松地打趣紫鹃:“很不必,你若觉得哪家哥儿或小子好,我自会替你回了老太太去。”
紫鹃被她气笑了:“姑娘,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倒有心情捉弄我呢!”
她却不知道,黛玉既决意了,今生今世,再不沾惹情之一字,任别人怎样折腾,自己只坚定此心,自然一切不怕。
黛玉本就是世外仙姝,暂留尘世,故能将一切都想得诗情画意,超然脱俗,紫鹃就不同了。她是现实惯了的,说什么栊翠庵也好,莲花庵也好,或者找个别的地方都好,就算是尼姑道姑,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姑娘嘴上说得稀松容易,这万一老太太不在了,谁还管她的吃穿用度?
她百思不得其解,林姑娘明明是公侯家的小姐,父亲又是那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除了江南老家那点儿薄地,就什么也没留给她呢?
这件事情本来她已暂时搁到脑后,眼前随着黛玉议亲,很自然得又想起来了,。
姑娘肯嫁,也得有一注丰厚的嫁妆,到了夫家才好说话,姑娘不肯嫁,就更得有财物傍身,方能长远、稳妥地过日子。
哼哼,贾琏夫妇那边八成有鬼,怎生想个法子,给他套问些端倪出来呢?
黛玉不想多谈,独自出去了,剩下紫鹃独自一人,趴在桌上,捧着腮帮子,苦思冥想了半晌,仍是一点儿头绪没有,要论起精明,王熙凤肯认第二,这偌大荣国府,就没有第一的了。
这一日,因薛蟠的案子审结,他只判了个滋事殴斗,罚了五千两银子,轻轻打了三十下板子,就由亲属领回。
而替他顶罪之人,亏了薛家使钱周旋,堂上判了殴斗双方均有过错,也只得了六年一千里的流役了事,奇怪的是,忠顺王府和赵顺儿竟然也没有异议。
薛家固然不明白,贾家却是心中有数,忠顺王多半是为了想娶黛玉,这才乐得卖个人情。
宝钗得知哥哥放了出来,前一天晚上就回了王夫人,说要回娘家一趟,王夫人自然没有不肯的,还反复叮咛,要宝钗代她告诫薛蟠,从此务要循规蹈矩,振兴家业,毋再和那些不正经的人往来,惹得老母妻室不安,宝钗一一恭谨地答应了。
但薛蟠之事,到底不祥,王夫人又以宝玉大病初愈为由,不叫他跟着去,只打发陪房周瑞一家护送,并莺儿一道,跟着宝钗回去了。
家塾里的塾师贾代儒,因这几天病着,宝玉、贾兰也只在家用功,加上宝钗不在,宝玉独自读了一会儿书,便觉得百无聊赖。
袭人见他闷闷的没精神,有些心疼,又没有宝钗在跟前督促,便劝他稍歇半日,到处走走也好。
宝玉应了,一出门,脚下很自然地就往大观园而来,然而远远看见“大观园”的牌楼,心头又是一酸,想着纵然进了院子,也没法子再去林妹妹那里,就算是给她遇见,也是无颜无话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转了身子,不辨方向,随意地往贾政、王夫人处去了。
才走到正房外围墙的拐角处,宝玉就听见另一边墙下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却是他兄弟贾环和王夫人的丫鬟彩云的声音。
宝玉知道,贾环素来跟彩云要好,莫非此刻正避了人,在这里说私房话?自己还是莫要听得好。
他刚要走开,忽然听见贾环说什么“林姐姐”,宝玉听得不大真,心下一震,反而往前又凑近两步,贴耳倾听。
原来,贾环正跟彩云说:“我妈说了,只等林姐姐嫁出去,就求了太太,把你收在我房中。”
彩云并不高兴,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样是做妾,林姑娘怎样也是忠顺王的侧妃,可我呢?罢了,林姑娘那样出挑的人儿,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丫头子罢了……”
听动静是贾环一把抱住了她,嘻嘻而笑:“好姐姐,你怎么就笃定我将来肯定不出息?只要我疼你,妾不妾的又有什么关系?大姐姐都还是皇上的妾呢!”
“要死了,胡说八道,当心砍脑瓜子的!呀,快,快放开,叫人看见……”
后头贾环和彩云再说再闹什么,宝玉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不停的追问:“林妹妹要给忠顺王做妾?林妹妹要被那样的人糟蹋了?林妹妹她又怎么能情愿?”
黛玉站在廊下,迎面微风吹来雨后绿植清新湿润的气息,墙外的天空湛蓝、高远、澄澈,一如她此刻宽阔的胸怀。
她固然是心意已决,灵珠在握,故而无惊无惧,却万万没有想到,为了她,一场又一场的平地风波,将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