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本是他想找机会劝说她的,但当她自己说出口来,他却又觉于心有愧。
“老太太并不必勉强。”他在袖子里交握着手心道,“如果您不同意世子妃的建议,我这就回去传话给他们。孙儿保证,他们绝不会再提及这件事的。”毕竟沈昱死在杨峻手里,这个结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老太太没有接话,只抚摸着手里佛珠出神。
程筠不敢多呆,悄然站起来。
“你去传话给你二舅母,就说明日府里宴请小王爷与世子妃。”
程筠在门槛下回头,只见她将那串佛珠摆在案上,又起身合十跪到了佛祖前。
江南风光无限。
程筠赶到驿馆的时候,吹了半晚上清风的徐滢已做了最坏打算。
她不想再去劝说沈老太太什么了。
这半晚上的时间,她已经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中了解到沈家在湖州的名望口碑,他们积善行德,守德如玉,往日在京师里人们称颂沈昱与冀北侯夫人的品行,她尚觉空中浮云并不深刻,然而到了这里,她才知道沈家的德行并非空有虚名。
他们家或许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高官名士,但他们从上至下都禀承着君子之德。
这样的人家,哪怕就是想要撕个鱼死网破,也算情有可原。
没有一个人会接受得了自家如美玉一般的名誉被自家少奶奶毁成这般。
如果明日等不到沈家的人,那么她就回京算了。
然而正当她与宋澈他们商量的时候,程筠就到了。
徐滢琢磨不出老夫人的意思是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一趟却是要去的了。
翌日照旧好春光,就连昨天还飘在天空的半天浮云都变轻薄了,蓝天白云下湖水碧蓝草儿清香,走出驿馆便觉心情舒畅。
徐滢或是已经心里作好了准备,这趟进门已彻底放松。
老夫人面上淡然,人前与昨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徐滢还是觉得她神色间多了一丝黯沉。
一直到宴席上。双方也没有提及沈曼半个字,直到饭后吃了茶,老夫人才顺着她提到杨氏爱养花的话头说道:“我天井里也养了几盆花,消遣时间弄的。世子妃若有兴趣,不妨与老身去园子里走走。”
徐滢颌首:“晚辈荣幸之至。”
老夫人扬唇,引着她往后院花圃里走来。
宴请贵宾,按理还得预备些伴手礼物,太太们自去打点不提。
徐滢与老夫人这里一路无话。进了精舍里一处种着茂密长青藤的天井,老夫人才缓下脚步,指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十来盆各色花苗说道:“都是老身闲来消遣之物,庸脂俗粉,恐怕不能入世子妃之眼。”
“老夫人谦虚。不说这些花苗打理得极好,就是这整个天井,也是极美妙之处。”徐滢道。
沈家这古宅怕也有百余年,树木都是极粗壮的,虽说宅院打理得十分精致,但历史痕迹还是随处可见。这披了小半个院子、枝干都足有小儿大腿粗的长青藤,没有几十年功夫是长不成的,再有这些石阶的凿痕,与这满院青绿融在一起,竟是相得益彰,说不出的清雅别致。
“这里原是犬子沈昱少时习读之处。”老夫人挨着石桌坐下,挥退了下人们,轻言轻语地说道,这语意竟仿佛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犬子少时体弱。原不欲结亲拖累旁人,是我执意替他相中了卫家女儿。然而我却没想到,卫氏竟还走在犬子之先。”
徐滢静默无语。
老太太微微吸一口气,继续道:“世子妃的提议。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徐滢忍不住讶异。
“犬子对曼丫头的在乎,与我对他的在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老太太望着那长青藤道,“如果我逼得她无路可走,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曼丫头不是他的骨肉,但还是毫无私心地培养她爱护他。他能有这样的心胸,是我这为母者的骄傲。”
“老夫人……”
徐滢在心里叹气。
老太太扭头看向她:“所以我不是原谅了卫氏,也不是接纳了曼丫头,更不是原谅杀害我儿子的杨贼,我只是为了我的儿子。
“杨峻杀了我的儿子,这层伤痛我的确没法儿抹平。但他的女儿杀死了他,这种报应也是极重的了。我不会再接纳曼丫头,也不会再见她,但我相信,她经历的这些这些事情会代替我的惩罚伴随她一生,她没有办法再做个心中只有四方天地的千金小姐。
“我不会同情她,每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所以命运带给她的,她该受也必须承受。
“然而我也知道,这一切并不是犬子所希望看到的。他是一个真正宽怀的君子,他一直是我的骄傲,是沈家的骄傲。我相信哪怕他生前知道害他的人是沈曼的生父,他也不会把这份仇恨转移到她的身上。我如果有一些恨沈曼,那确是出于我的私心。
“所以,我想既然他为了女儿可以付出一切,那么我也可以为了我的儿子给她一条生路。因为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我自己。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指望做个胸襟与他比肩的人,唯愿他生前的付出不要变得毫无意义。”
“老夫人。”
徐滢站起来,心口充满了感慨。
“就按你的意思,说曼姐儿是领养的吧。”老太太缓缓道,“我会跟沈家宣布,说明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受过我们沈家恩惠的人,我会说卫氏去别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