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额长眉的李存勖仰头喝下一杯酒,喉咙的爽辣让他发出一声咂叹,无意看到一旁静静抿着酒杯,垂目望着虚空不知想着什么的李存孝。
虽然李存孝话一向不多,表情也很少,但行事干脆利落,说一不二,颇有雷厉风行的风范,是个不让须眉的硬汉子。自从被父王收为义子,从识字看兵书,到骑射行军几乎都是他李存勖在旁指导,短短五年,他就从一个目不识丁,没有骑过马的牧羊郎变成了能率领数万大军,连续攻克两城的大将军。
李存勖知道这一切并非他的侥幸,军中奇人异士多不胜数,但是领悟能力高又愿刻苦认真的人不多,而李存孝便是这样一个神奇之人。在李存勖看来,李存孝生来便是为了驰骋沙场,行军退敌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使命。
可是,此刻的李存孝,却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平日的逼人锐气。
他眼中的那层薄雾是什么?英挺的眉头怎会显得这样忧郁?线条硬朗如刀刻的脸,在这充足的火光下,竟让人感到灰白黯然?
李存勖眉头微蹙,转过脸盯住李存孝。
他知道他这个十三弟有段孤苦的成长经历,第一天看到他便是一副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甚至也知道,他不近女色,对有美人沟下巴的少年郎存在异于平常的喜爱。
本来李存勖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直到去年他听说李存孝在飞狐大街小巷疯狂找一个叫杜堇的人,当晚甚至喝得酩酊大醉,他便顿觉事态严重。
不是他在意李存孝是否断袖,而是他们性格刚直,最反感男色的父王李克用会在意。
李克用对李存孝的期望始终在十三位太保中排列最高,一直考虑着将四女儿李玉倩许作李存孝之妻,以捆绑他的脚,让他永远效忠于自己。如果李克用得知李存孝好男色,对他的期望便会急剧转变为憎恶和怀疑,极可能对李存孝采取极端手段。
因为担心这一点,李存勖前段时间就一直撮合李存孝与自己的四妹李玉倩,本以为存孝会不肯,不想他一口就答应,只是扬言要做出一番成绩再考虑婚事。李克用满意之极,当即封他为飞虎将军,给了他首次统领大军的权利,于是便有了十三太保连夺两城的事迹。
这次李存勖陪他回来,一是帮他料理母亲后事,二是暗暗打探他与那位神秘的杜堇是否有联系,可找遍了附近,都没找到有叫杜堇的男郎。
难道,他这个十三弟只是在单相思?
李存勖困惑地举拳轻砸额头,引来了李存孝的注意,可他也只是淡扫一眼,慢慢站起了身:“三哥累了便早点歇息,整日想些无用的东西,小心嫂子以为你想纳妾。”在李存勖微愕的目光下,走到下面,喊了声:“张全,来,陪将军走走。”
“是!”
略显兴奋的喊声自一位身形纤小,面容俊秀的黑鸦兵发出,他将碗筷一放,就小跑着跟了过去,与李存孝一前一后地拐出了院子。
“欸!”看到李存孝叫的偏偏是张全,李存勖脸上是一阵错愕忧虑,站起想跟去阻止他们,可想到存孝还在守孝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又在院门止住脚步,远远看着那两个一高一矮的人,慢慢走进漆黑丛林,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院里响起低低的窃语忍笑声,李存勖厉目扫过去,黑鸦兵们立马噤了声。
“要再敢给我听见你们议论十三太保,”李存勖怒眉瞪目:“立刻禁止军妓随军!”黑鸦兵们立马捂嘴抿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行军打仗本就枯燥辛劳,没军妓偷点乐,还让他们怎么过?
李存勖狠刮他们一眼,背手走进了屋。
迈着缓步,李存孝带着张全走在一段茂密地有些阴森可怖的树林。他听到了张全略显局促不安的脚步声,可另一个耳朵,却是听到一把哼着无名小曲的小郎声,轻轻地,随心所欲,就在耳畔。
他不由缓下脚步,想更清晰地听那美妙的哼曲声,后背却撞上来一个软软的躯体,那一下撞击,令李存孝暗沉的眼眸迸出晶亮,可在听到那把俨然不是小郎的声音时,睁大的眼睛又空茫地灭去所有灿烂。
“将军……这里好阴森,我们要不走快点吧?”张全不住忐忑张望,可越是张望越觉得恐怖,想不明白将军怎会来这种鬼地方散步。
“阴森吗?”李存孝抬头环视,嘴角微微扬起:“可有的人偏喜欢往这里钻。”他稳了稳神,缓道:“走吧,再往前走走便能出去了。”带着张全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树林不远,是一条横穿一片辽阔麦田的小路,像是一道天梯,在撒满薄薄月光的麦田之中蜿蜒曲折。麦田随风唰唰翻涌,荡满整个世界的麦浪声,一下子就将李存孝的思绪卷回了十五岁那年。
这条路不是他们每日出行的必经之路,却是杜堇最爱走的路,尤其是在睡不着的夏夜里,必会拖他起身,硬要陪着在这条路上走个三两来回。
可那一天,却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彷徨流泪。
“将军?”张全细软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李存孝回转头,视线就不自觉放在张全的下巴上,再也不能移开一寸。
张全发觉李存孝紧紧的注视,心里噗噗直跳,不由抿唇闪避,紧接一声低沉略沙的“别动。”下巴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牢牢擭住,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脸移了回来。
看着李存孝安静却透着淡淡迷离的脸越来越靠近自己,张全呼吸已经急促不稳,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