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苦短。
不知不觉间,距离药园一夜又过去了将近十日。
正当陆唐二人的关系一日千里之时,朝堂之上却陷入了微妙的僵局。
惠明帝的病情日益深重,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没有早朝。而且,因为有了赵昀这个前车之鉴,他也不愿再提太子监国之事。
赵暻这个新任太子,仿佛就被搁置了起来,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品。
当然,赵暻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虽然明面上无法行使权力,但在暗地里,他却早已经与朝中各路人士打得火热。
与赵昀或者赵昀不同,赵暻并不高傲冷酷,也不轻易摆出盛气凌人的皇家架势,有时候甚至还带着一点市井气味。
对于那些刻意讨好于他的人,他照单全收;而对于那些暂时选择观望、甚至不相为谋之人,也能有容忍的雅量——慢慢地,朝堂私底下的风评竟然倒还在赵昀之上。
所有这些朝廷里的风声都籍由唐瑞郎之口,一点点地汇报给了内廷的陆幽知道。而陆幽则忧心忡忡地回报以蓬莱阁内唯一的一则消息——
就在昨天,天梁星偷偷将他叫到一旁,沉重地说道:“皇上的病颇为诡异,恐怕是好不了了。”
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天梁星的预测就应验了。
这夜的蓬莱阁内,值夜的宦官像往常那样在龙床尾的地上端坐着打盹儿。三更天,他突然尿急,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内室,轻手轻脚地去外头解手。
解决完了内急,值夜宦官依旧手脚并用地爬回内室。然而刚刚爬进了门,就看见一双光裸的脚,站立在自己面前。
这个时辰,除了起夜的惠明帝还能有谁?
值夜宦官倒也镇定,服侍久了帝王,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什么情况。他赶紧身搀扶皇帝出恭。
却在此时,那只光着的脚竟照着他的脸颊猛踢过来!
猝不及防,值夜宦官被提了个正着,撞到了门板上。那力道,竟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这倒霉的宦官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开罪了皇上,却也不敢喊冤喊疼,反倒就地滚了三滚,然后跪着磕头。
惠明帝虽然无能,但并不是一个暴戾专横的帝王,以往就算动怒,也不会随意处置臣下。宦官原本指望着他就此息怒,可惜这一次事与愿违。
紧接着,他不仅又被狠狠踢了一脚,脑袋上还被什么重物用力砸了几记,顿时就有热血汩汩而出。
那宦官被打得眼冒金星,这才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皇上。
他一手捂着伤处,一边抬起头来。然而月光昏暗,他也只是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一个轮廓,似真而非真的,倒是与惠明帝有着九成的相似。
他还想更进一步确认,然而那人已经再度高高举起了手上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又死命砸了下来!
丑正初刻,陆幽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他披衣起身,看见两个小宦官,脸色煞白,眼角红通通的,说蓬莱阁里出了大事,请他过去。
勉强装束停当之后,陆幽急忙赶到蓬莱阁。
只见院子里停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头部洇着斑斑血迹。他走过去将布掀开,看见值夜的那个宦官一张脸上已经血肉模糊。
一旁有人压低了声音:“这是……是皇上所为。”
陆幽愣了愣,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扭头问说话的人:“天梁星何在?”
“已在内室。”
“传令下去,禁绝闲人出入蓬莱阁。再让左将军带人巡守,无关人等全都先带到景福台下去。没我命令,不许放人。”
交代完这些,他才疾步走进阁内。
惠明帝日常起居的内室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两个小宦官,跪在地上擦洗着血污。
陆幽转身进入偏厅,掀开垂放下来的帷幔、推开纱橱,只见五六个太监合力将惠明帝按在龙榻之上。
“这是做什么?!”
陆幽正喝问,却见天梁星端着一个盛汤药的金碗也走了进来。
“这里不方便,请少监借一步说话。”
于是两人依旧回到内室,屏退了那两个擦洗的小宦官。天梁星张口欲言,但首先发出的还是一声叹息。
“该准备的都去准备起来吧……皇上这时日,恐怕是无多了。”
陆幽并不惊讶,只是觉得疑惑:“院子里的那具尸体,当真是皇上作为?以他的身体状况和行为理智,又怎么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十分困惑。”
天梁星道:“从脉象、容色等来看,惠明帝的龙体已然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会有性命之虞。然而如今的这种表现,简直比寻常人还要孔武有力……说来惭愧,我行医这许多年,却是从未见过类似的病症。”
他说得含糊,陆幽却隐约有了些想法,干脆主动挑明道:“您不必隐瞒于我,皇上这病……是不是与他身体里的蛊毒有关?”
“蛊?你说皇上体内有蛊?”
这下轮到天梁星愕然了:“我从未朝这方向思考。你这一说,倒似乎真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宫禁森严,又怎么会……”
陆幽道:“这蛊具体怎么来的,暂时还没有人知晓。我之所以会有所耳闻,是因为这阵子长秋公在督办柳泉城的案子,发现住在离宫之中的宗室子弟尽皆身中奇蛊。他进而探查惠明帝的情况,这才有了这个骇人的发现。”
天梁星恍然:“前些日子,他拜托我取皇上的血样,就是为了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