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路闻声回头,福了一半的礼停住:进来的不是杜眉,是个男人。
那男人二十上下年纪,带了六七分酒气,脚下有些踉跄。一身的横肉包在丝绸直裰里成了个圆滚滚的球状物。神色不知是因着酒还是什么原因,看来有几分痴傻。一双眼睛被肥肉挤成两条弯弯的缝,看起来颇有几分讨喜。
“这位公子,楼里的姑娘都在前面,您走错地方了。”风宁路依然福完那一礼,暗暗打起十分精神——这里可是青楼。一个是来青楼的男人,一个是在青楼里的女人。那男人看她的眼光让她不敢懈怠。
那男人不回答,嘿嘿笑了两声,摇着圆滚滚的身子朝风宁路走来。
风宁路坐的时候背朝着门,此刻她急忙一闪身站到桌子后面:“公子可是来找妈妈的?她一会儿便回来,您且坐下喝杯茶稍等。”
那男人还是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朝风宁路扑的意思,大喇喇在桌边坐了,望着风宁路一劲嘿嘿直笑。
难道是个痴儿?风宁路压住心头的疑问,给那男人倒了杯茶,小心地隔着桌子推到他面前,飞快地缩回手。虽然那人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你也坐。喝茶。好喝。”那男人一指风宁路身后的凳子,说起话来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冒。
果然是痴儿!既然是痴儿,不是应该有人贴身好好侍候着么?怎么会放了他在楼里满到处乱跑?风宁路少了些戒心,由着那男人的话头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心地问:“你的下人呢?”
“吃酒。”男人见风宁路照着他说的做,十分高兴,掏出一锭银子啪地往风宁路面前一拍,“你听话。赏你。”
难道是那些下人偷懒去了吃酒玩乐,所以他才自己到处跑?风宁路愣了愣,先没有管那锭银子。索性把那二十上下的男人当成小孩子哄道:“我带你去找他们可好?”
“不去!”那男人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外带还用力瞪了瞪眼睛——只是虽然他十分努力,但奈何脸上的肉实在太多,这一瞪之下并没有给他眼睛的尺寸带来多少改变。
两句话的功夫那男人已经喝光了一杯茶。一指茶壶道:“好喝。还要。”
不就是普通的茶么?哪里好喝了?风宁路摇头,只得先给他又续了一杯茶。那男人端了杯子却不马上喝,而是指着风宁路面前的杯子笑嘻嘻:“你也喝!”
“好,我喝。”风宁路依言端起茶喝了,感觉自己有点像拿任性的小孩没辙的大人。登时有点哭笑不得。
那男人盯着风宁路把一杯茶喝光,又高兴地拍了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接着把自己那杯茶一气喝个见底。
片刻间面前已经摆了两锭银子。风宁路却直想叹气,她第一次遇见这么大方的主儿。虽说青楼是个销金的地儿,但也不能这么花钱啊?何况她又是绝不会卖身的。这会儿收了钱,等会儿人家提个什么要求,可就由不得她拒绝了——拿人手短不是?于是她把两锭银子推回去:“无功不受禄,这银子你收回去吧。”
那男人呼的一声又给她推了回来:“给你了!”
风宁路抚额,将那两锭银子摆到一边先不理,继续劝那男子:“他们把你弄丢了。要受罚,很可怜的。我们去找他们吧。”
“不去!”还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丢回来。
“那你在这里玩,我去找他们。”风宁路站起来往外走,却被一只肉肉的手一把拉住:“你,跟我玩。”
……
此时风宁路的房中,左安如正搓着手踱来踱去,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忧色。
前两天杜眉面前听差的绿娥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拉了其他姐妹拍着胸口直说运气好,她一问才知道原来绿娥是被杜眉差到曾员外那送信去了。绿娥会这么害怕去曾员外家,原因只有一个:曾员外爷的儿子曾允文。
曾家子嗣单薄。曾允文是曾员外最小的一个儿子,加上小时候聪明伶俐,十分得曾员外喜爱,可惜在八岁那年冬天外出游玩时失足摔进湖里。虽然及时捞起来保住性命,但却生了一场大病,连烧了一个多月,生生把一个聪明的孩子给烧成了傻子。曾家再有钱也买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嫁给这么个痴儿,但曾员外又不肯找些歪瓜裂枣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再加上曾允文烧傻的是脑子又不是身子。正常男人该有的他都有,是以曾员外托了杜眉替儿子找姑娘。
饶是上青楼找姑娘,曾员外也是有要求的:身家清白,模样周正,不能有暗疾,还要是处子。寻着这样的人了,杜眉便会给曾员外送信过去,让他带了儿子上园子里来。每回曾员外带儿子来的时候必会备下重金, 同时也放下了话,说若是那姑娘曾允文看着喜欢,便会赎回去给曾允文作个贵妾。但结果呢?姑娘倒是抬出去过,可惜没有一个是担进曾家,而是抬进了坟里。而曾家少爷上园子里来,每五次中有三次,那笔重金中总有十来两会花在棺材丧葬上!
方才左安如见到二楼左手起第三间的包厢里拉了帐子——那包厢是杜眉招待曾员外专用,拉了帐子就说明曾员外在里面。而前两天绿娥又才往曾家送了信……再想起之前杜眉问她的问题,左安如第一反应便是上风宁路这儿来,果然等着她的只是一间空房!
左安如坐在桌边一手捏上眉心:要说曾员外的要求,风宁路确实条条都够得上,且她见过的青楼笑泪也早已足够她麻木。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