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临近新年。
北村去山崎书局买新年贺卡,付账出门时却被人叫住了。
“北村先生?是北村先生吧?”
北村回过头:“啊,是三井先生啊。”北村对三井建先生的印象还是很深的,两年前,他是三井寿高一时的班导。
三井先生笑起来很精神:“难得遇见北村先生,之前犬子的事麻烦您了。”
北村连忙回礼:“三井先生太客气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三井先生热情的道:“北村先生别这么说,对了,前面街角新开了一家冲绳风味的居酒屋很不错,北村先生如果不忙的话,一起去喝一杯吧!碎波酒的味道很好啊!”
北村盛情难却,推脱不成也便爽快地去了。
这样的下雪天里,两个中年老男人凑到一起喝酒,没几下便都有了醉意。
之前还开朗健谈的三井先生,喝了酒反而突然沉默下来。
北村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碎波:“这样的雪天,慢慢的谈天喝酒,真是好啊。”
“是啊……”三井先生拿起面前的酒杯点点头,一仰头又干了一杯。
北村劝道:“何必喝的这么急呢?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已经到了要注意身体的时候了。”
三井先生闻言叹了口气:“北村先生比我小3岁吧。”
北村微微一笑:“是啊,不过三井先生看起来比我要年轻。”
三井先生西服考究,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法令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颇具威严,一看就是成功的社会精英。而北村相对来讲比较随意,不修边幅的样子,有时候都不如街头浮浪人士。
三井先生摆摆手:“年轻什么的,哪里说得上呢。两个年长的女儿早年便嫁到国外,现在两个孙儿都会跑了……时光真是残酷啊,追着人不停的向前,等到想要停一停的时候,已经两鬓斑白了。”
北村也有所感触,笑笑低头不语。
三井先生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说来不怕您见笑,我这辈子的精力几乎都花费在工作上。公司里的竞争压力真是越来越大了,每天为了不被拉下来不得不拼命的奔跑,回到家只剩下一具空壳。儿子小的时候,我连他的头都没功夫摸一下,顶多板着脸训斥几句便躺倒睡死……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北村端起酒杯,和三井先生碰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三井同学现在发展的不错,您也能放心了。”
三井先生摇摇头,把酒杯满上:“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阿寿是个好孩子……啊,还是要谢谢北村老师,阿寿受伤的时候,帮了不少忙。”
北村沉默了一下:“不,我当时并没有帮到什么……现在想想,常常会愧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就好了……到底是年纪大了,少年时的心情,已经快要忘光……不能打篮球,对那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我这个当老师的竟然就这样轻轻的放过去了。是我的失职,真的非常抱歉!”北村双手扶膝,深深俯下头去。
三井先生连忙去扶:“北村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当时不过是个去医院付账的人而已,北村先生做的,已经比我这个父亲要好太多了。”
北村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三井寿初入学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的锋芒挡也挡不住。而北村从儿时起便一直是个平庸的人,对着这样的三井寿,难免有些羡慕。那种朝气,眼睛里散发的光芒,常常令北村一阵怅惘。
这样的好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因而当那孩子受伤之后,北村只是想当然的以一个成年人的想法认为,受伤了好好养病就是了,比赛什么的,伤好之后再参加又有什么呢?等到三井寿伤口没好就跑去打球,北村也只当做年轻人不懂事的乱来。在三井寿二次受伤入院后,北村还严厉的训斥了三井。
现在想来,那种成年人的自以为是,大概伤得那少年颇深吧……
北村给自己和三井先生各斟了一杯酒,酒液清亮,徐徐注入杯中。
北村举杯:“那么,不负责任的教师和不负责任的父亲,来干一杯吧。”
三井先生苦笑两声,酒杯轻碰,各自饮下。
真是一杯苦酒只自知。
三井先生回忆起两年来的种种,自己为儿子所做的,不过是最好的病房,可靠的医生,划卡支付一切昂贵的治疗费用……
烦乱的工作已经足够让人头疼,回到家里,更年期变得古怪敏感的妻子更是快要把他逼疯。在儿子最需要父母帮助的时候,自己却在咨询律师准备跟明美离婚……阿寿他……一定是知道了吧……怎么会没有察觉呢……受了伤,却只有整日哭泣的母亲,没有任何人可依靠……
阿寿他……一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阿寿是什么时候不再笑了的?又是什么时候脾气变得暴躁,什么时候脸上带着伤回家,什么时候不再和自己说话,又是什么时候突然开始变了的?自己竟完全回忆不起来……想着那天回到家,突然看到儿子一头清爽的短发,那副满脸是伤却神采奕奕的样子……三井先生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三井先生:“阿寿是个好儿郎……”
北村点头:“他会很好的。”
三井先生以手掩面扭过头去,北村体贴的看向别处。
三井先生:“今天的雪下得真是大啊。”
北村望向窗外:“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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