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么?哈哈。”江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喉间发出淡淡一声轻笑,低沉之中,犹带几分惨淡。他皱了皱眉头,手指轻轻握了握,一时间惊诧觉得体内多了几分力气。想来是时间久了,身上的mí_yào效力逐渐散失之故。江安双臂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斜眼瞥见叶缙仍然留在房中,若有所思的踱来踱去,嘴角忽的抿起一丝笑意,眼珠转了几转,计上心来,也不再擅动,安静地躺在榻上,默然无语。
夜的帷幕,落了下来,如同清水之中散逸开的浓浓墨液,逐渐将这苍茫天际笼罩。凉凉夏夜,清清晚风,黯淡了繁华尘世的万家灯火,万物俱眠,唯听得墙角几只蚱蜢,几只小鼠,悉悉索索着,不知劳烦何事。东莱新吾城之北,横琴江上游,巍然矗立着一座繁华城池——锦凉。在这锦凉城郊,栈之中,逗留了栖柠,东莱两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栖柠世子,公主,以及被其俘获的东莱王子。
略微摇曳的烛火之下,江安与叶缙二人相对着,各自沉默不语。或许是听腻了悉悉索索的老鼠搬家声,或是心中极为乏味,良久,江安略微转了转头,然而目光却没有落在叶缙身上,径自盯着苍白的屋顶,若有深意地念了一声,“江安若是世子,此等局势之下,必当放自己离去,或是直接灭口。”
“哦?”叶缙听罢,笑了笑,随即发出一声淡淡的疑问,他停下了脚步,饶有趣味,念一声,“有些意思。”言毕,随手于小屋中,拉了一把椅子,坐上去,剑眉略挑,“那依王子所言,叶缙是该放了你,还是……”他目光流转,抬手在脖颈之间做了一个残忍的动作,“还是杀了?”
仿佛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江安转过头来,这才将目光徐徐定在他的身上,扬眉反问一句,“逃亡途中,那世子是觉得,多一份人情好,还是惹一个仇家好呢?”江安轻笑一声,将目光徐徐收回,风情云淡一句,“江安不才,亦不曾结党营私,只是,从十三岁起便随了军,征战多年,即便是不再为将,昔日部署还是留有不少的。”
“哈。是么?”叶缙一声轻笑,似轻蔑,又似自嘲,徐徐念道,“叶缙难道要一直在东莱流连不成,王子此番,随了我去栖柠,如何?”
听罢此话,江安略微摇摇头,长叹一声,带着几分惋惜,“江安真不信了,聪慧如世子,此番局势,竟也是看不清么?”言毕一声轻笑,“栖柠为布此局,可谓是苦心孤诣,策划良久,胜券在握之下,仍是折了三万精锐,全军覆没,作为主帅,世子回了栖柠,还能活么?”不顾叶缙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江安抬眼望着空白的屋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想必这些,世子早已是了然于心,擒了江安回去,也不过是将功赎罪,求个活命而已。所以......”江安双目微闭,沉吟一番,摇了摇头,“所以,回归栖柠,必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叶缙听罢,脸上现出了几分怒意,忽的一掌拍案,倏忽站起。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纠结良久才缓缓舒展,“哈哈。”叶缙转头,舒了一口气,自嘲一声,随即抬手轻指江安,声音转冷,“不愧是名动天下的东莱王子,我若是东莱王,定然不会留你。”
“只因,你们都不相信人心罢了。”
“哦?”叶缙疑问一声,仿佛来了兴致,缓缓坐于椅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饶有兴致地轻声问道,“那依王子之见,叶缙当如何逃过这一死劫?”
“放了江安,尽快脱身,往月樱而去,从此隐姓埋名,浪荡江湖,何尝不是另一种快意人生。”
“哈。”叶缙将那茶叶徐徐吹开,轻呷一口,一声苦笑,似询问,又似自语,“那我栖柠芙蓉公主如何安置?”
“世子行兵多年,此等小事,尚且寻不得安置之法么?”江安转头,眼眸流转,徐徐定在叶缙的脸上,唇角勾勒出一抹若有深意地浅笑,扬眉暧昧一声,“自然是,处理掉了。”
此话一出,叶缙愤然而起,冲天怒意汹涌而来,几欲遮蔽窗前的那一弯残月,凛然拂袖,“东莱王子也未免太看不起人!我叶缙岂是如此不忠不义,畏罪潜逃之辈!”
江安徐徐转过头去,微微闭了双目,声音极其轻灵,缓缓道一声,“那世子大可收回方才的言语了,此番乱世,人命如同乱蓬草芥,今日合家欢乐,明日便不知尸骨何方,江安不才,但也绝不是为了苟全性命,背叛家国之人。”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夜色已深,若是无事,世子自便。”
叶缙浅笑,仍是倒了一杯清茶,慢慢轻呷,那声冷冷的逐客令,分毫不入他的耳。只一转眼,便对上窗外漆黑夜景,繁星挂于银河,星星点点,如同九天仙人指路的明灯,幼童调皮地眉眼,须臾暗淡,拱出天际一轮如勾新月。月华清皎,瀑布般倾泻下来,又被庭中高树拦断,几番辗转,几番纠缠,徒留一地斑驳碎影,风中独自摇曳。姣姣月华掀窗,映出叶缙越发越苍白下去的容颜。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握起,他的心,更是一弦一弦纠缠。活着......活着多好!
活着,梦想,纵马长歌,一把长剑,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迎着飒飒寒风,挥洒出几篇乱世英雄。从此再也不用在王族的光环之下活着,做回真正的自己,演出一场让世人惊叹的绝艳之剧。只是,这样的梦想,此时此刻,却如同杯盏之中飘摇的茶叶,窗外斑驳的碎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