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细水长流 ̄之二
公元七七三年,十月四日。
锦官城郊,诸葛武侯祠。
一名三十馀岁、背负琴囊的白衣书生悄无声息的跨步入祠。
祠中迎出一名白衣老者,他坐在椅上、椅侧装轮,以手推轮而行。
此椅曰之轮椅。
书生先向武侯像一揖到地,而後转向老者,微笑道:前辈,好久不见。
你怎会来此?老者疑道。
书生并未即答,只自怀中摸出一样物事,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一见那东西,脸色大变!
手里剑!
十四年前的灵山一役,老者与当时号称南苗第一杀手的喀鲁交手,只专
心过招,却不慎中毒,此毒谓之议断食髓。他中毒之後,双腿立时失去感觉
、同时有口不能言。虽然立即找来了大理毒王为之解毒,可惜由於时间紧迫
,医疗过程不够完整,如今虽然尚能言语,但再也无法站立。
如今,喀鲁虽已身亡,那模样自是深烙老者心中。
喀鲁所用的武器,多为暗器,手里剑即是其中一样!
见此物如见大仇,老者怎能不为之色变?
前些日子,晚辈在涿鹿附近遇见二人,这是他们遗落的物事。书生淡然
道。
淡然,但老者却知过程绝不淡然!
是他的徒弟?老者问道。
书生摇头,道:不清楚,我在涿鹿镇里听见有人以异国语言交谈,且非回
纥语、亦非吐番、苗族语言,仔细一找,便见那两人身著紧身黑衣,躲在暗巷里
。他们一发现我的目光,朝我射了一枚手里剑,趁我闪避时便抽身离去了。
那就是倭族人了!老者作出判断:但他们会被你发现,代表藏身功夫
尚未够班,看来并非什么好手。
是,所以晚辈并未再追。书生答道。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而言,自己的行踪不被探出、身份不被识破,便已是
大幸,又哪里有空去追踪他人?
老者不再言语、书生亦不再言语。
二人心里都想到 ̄倭族确实已经介入中原武林的纷争了,但身手怎会如此不
济?
喀鲁的能力,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且喀鲁曾亲口说过,他便是倭族忍术
的创始者……
倘若喀鲁并非自高身份 ̄其实也没有理由要自高身份,他的能力已为举世公
认 ̄那倭族之中,必有好手!
以此观点来看,为书生所遇见的那两人,其实便可能只是探子之属……
所以,我想道。
喀鲁号称南苗第一杀手,臣属於云南王麾下,同时又与倭族有所关系。
跨海前去倭国,实有难度、亦有难处,但去一趟云南,应也可打探到有用的
消息。
也确实极有必要。
老者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好了半晌,又道:你去过锦屏
山未?
书生微微一怔,而後摇头。
老者一笑,将轮椅调头,转回後进。
他如今已成了诸葛武侯祠的庙祝。
书生默默地朝武侯遗像一揖,退出祠堂。
书生去了一趟箭村。
他并未久待,只到诸葛静夫妻墓前,以竹林杯敬了三杯善酿後,便离开了。
而後,才转往锦屏山去。
书生漫步上山,其实只堪称为小土丘的锦屏山。
到得山顶,时已黄昏。
山顶上有座衣冠冢,木牌作的墓碑,文字已不可辨识。但书生知道,那木牌
上写的乃是织锦之墓。
书生在墓旁坐下,也解下了琴囊、抽出囊中的雕手素琴。
并未敬酒,因为墓中人一向不喜欢他喝酒。
书生略试了一下琴弦、试了一下弦音,而後闭目、凝神。
便是如同他在徐州一般的静心,一点不动,似无止境的静心。
外界仍在动,日头西沈了、十月四日的新月尚未出、或许也不会出。锦屏山
上,一片宁静、成都平原之上,也是一片宁静、一片漆黑之中,亦是一片宁静。
一片宁静之中,响起了一点嗡嗡声……
嗡嗡声渐渐真实了……渐渐出现了……
嗡嗡声原是琴音!嗡嗡声已非琴音!
嗡嗡声转变成为一股波流,悠悠传了出去。
近者,岷江、长江;远者,黄河、淮河,都载著这琴音,缓缓的流著……
江水不竭、琴音不竭、波流亦不竭……
但波流不似江河之激越、无三峡三套之汹涌、亦无湖海之壮阔……
它淡淡、轻轻、缓缓、徐徐、若有、若无……
这是琴音、这非琴音!
锦屏山上,无人,故,无人听得、无人见得。
唯有你我,以及那奏琴人。
我心中有琴音、眼中有那细水波流。
你有吗?
书生不张目、不思索,双手在挥拢之间,尽了一曲,不可尽之曲……
天亮了。
织锦之墓旁,无人,无琴。
但,细水,仍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