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诗说“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小满就是这样,偶尔会办一点在学生看来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比如,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小满用一把削笔刀划破了一个高年级学生的脸,缝了好几针。
在发生“划脸事件”之前,小满就小小地露过一次“峥嵘”。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吃了晚饭,元庆没吃,他被他妈赶出了家门。因为老师家访,说他在学校太不象话,顽劣得就像个国民党兵痞。元庆一个人在火车站溜达,遇见从铁轨西边偷煤球出来的扁铲。元庆帮他把煤球送回家,撺掇他出来,说自己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扁铲就跟着出来了。这个好玩的地方是火车站北边的一家饭店。元庆让迷迷瞪瞪的扁铲打掩护,自己去饭店偷了一笼屉包子,扁铲用比煤还黑的手去抓包子,被元庆踢疼了裤裆,弯着腰问元庆什么意思。元庆说,有福大家享。然后就让扁铲去喊小满出来吃包子。
吃完包子,三个人在大街上乱逛,突然发现一个高年级女同学走在前面。
元庆说,这个女的她妈是个破鞋,老辈人讲,她妈在生活困难时期,跟厂里的一个伙房师傅“那个”,为了几斤大米。
小满吐着舌头说,那她一定也是破鞋,这玩意儿遗传呢。
扁铲说,那是肯定的了,我听人说,他跟电机厂的一个青年睡过觉,那个青年出来说,她的屁股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元庆示意大家跟上,悄声说,咱们玩剪子包袱锤的,谁输了谁上去拽下她的裙子,看看到底有没有胎记。于是,三个家伙贼头贼脑地开始比赛,结果,小满输了。元庆以为小满会耍赖,没想到小满直接窜到那个女同学的身后,一把拽下她的裙子,撒腿冲进了一条胡同。
那个女同学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元庆和扁铲吓得腿都软了,跑的时候跌了好几跤。
事后,元庆心有余悸地对小满说,你小子可真够大胆的。
小满说了一句至今仍会令那些谎话连篇之徒汗颜的话:“是男人就得给自己的话做主!”
小满跟扁铲的关系发展得突飞猛进,因为这俩家伙有共同语言,那就是不爱学习,喜欢逃课,不同的是小满精力十足,扁铲看上去蔫头蔫脑的。有一次扁铲又去铁轨那边偷煤球,被小满踹了一脚:“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扁铲就不再去偷煤球了,满大街捡柴禾。
元庆知道了这事儿,埋怨小满多管闲事,扁铲利用煤球糊弄他妈几个零花钱,这下子断了扁铲的财路。
小满一声没吭,回家拿了几个牙膏皮给扁铲,说以后他家的牙膏皮都归扁铲,扁铲感动得直抹眼泪。
院儿里的大人们都喜欢小满,说他懂事儿,像个大人。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比如,小满见到一个扛面袋或者提水桶的邻居,都要上去帮忙,人家说谢谢,他总是回答一声“不客气”。有一次一个邻居家的孝摔倒,磕破了下巴,那个孩子不知道去医院,甩着满下巴的血坐在地上哭。小满看见了,扛起他直奔医院。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大夫说的,缝了好几针,一分钱也没花。小满家门前的那条路是全院最干净的,早起的大人们总能看见他在那里扫地。
小满喜欢吃街西口老王家的糖葫芦,没钱买,走到老王家的摊子那儿就流口水。
扁铲经常偷偷塞给他几个沾着黑手印的糖葫芦。其实小满知道这糖葫芦的来路不正,可是他不问,只顾吃,很奇怪。
扁铲的模样很呆,看上去就像没睡醒的样子,这副模样很糊弄人,大家都以为他老实,可是二十年后他换了外号——肖大忽悠。
二十年后的扁铲跟小满形同陌路。扁铲背后说小满心狠手辣,必定暴尸街头。小满听了,没有反应,只是冷笑。
时间的磨练,让曾经的感情像浇到地上的铁水,慢慢冷却,最终变成了一堆生铁。
可是二十年前不是这样,那时候小满拿扁铲当可以割头的兄弟。
看着小满和扁铲在路上勾肩搭背的样子,元庆很嫉妒。有一次,元庆从后面把小满和扁铲的脑袋猛地碰在一起,坏笑一声,刚想跑,就被两人摁在了地上,不是元庆力气大,恐怕得挨上一顿小“忙活”。可是没过几天,小满跟扁铲的关系就疏远了,因为那次“划脸事件”。
其实,这事儿不怨扁铲,因为扁铲根本就没请小满帮忙。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元庆发现扁铲哭丧着脸,一副死了没埋的样子。问扁铲这是跟谁生气?扁铲说,他下午在操场踢球,因为撞了一个高年级同学,被他踹了一脚,肚子到现在还疼。“真丢人啊,”扁铲说,“他的大臭脚蹬过来,我直接就一个‘腚墩儿’跌在地上了,难看死了。”小满说,你怎么不起来跟他打?扁铲说:“我哪儿敢?知道他是谁吗?胡林!”本来元庆想立马折回学校找那个打人的报仇,一听胡林这个名字,直接不吭声了。他知道,胡林这家伙惹不得,他弟弟叫胡金,是他们级部最牛的人,身边整天围着一群叼着烟卷,歪嘴斜眼装社会青年的同学。元庆亲眼看见胡金拎着一把菜刀追得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同学满校园跑,不是被人拉着,那个同学的脑袋就该开瓢了。
扁铲见元庆和小满都不说话,撇着嘴哼唧:“反正挨打的不是你们。”
元庆眯着眼睛想了想,一脸崇敬地说:“要不咱们回家告诉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