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杜浒能算出渡江时最为有机可乘,以张弘范的精明,他难道不会严加戒备?他既然知道有“刺客”尚未落网,又怎么会不防备他们卷土重来?
众“刺客”也早就料到张弘范今日会遣重兵护卫,却都只道敌明我暗,商议了无数应对之策,谁也没有防备躲在暗处的官兵——况且,就算料到了,他们也完全没有条件事先侦查探测,找出官兵埋伏的地点。
突然,官道上快步奔来两个灰衣人,口中喊着:“报张大人,奥鲁总管有口信从城里带来!十万火急,请大人务必回城走一趟!”
立刻有亲兵将他们拦住,喝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那两人叫道:“十万火急,问什么问?耽误了军情,人人都是砍头的大罪!”一把将拦路之人推开,跑上前去。
张弘范喝道:“拦住了!”
两个卫兵钢刀出鞘,喝道:“站住!”
那两人丝毫不惧,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叠纸,大叫道:“圣上有旨,张弘范阴谋反叛,其罪当诛,立刻处死!你们快给我拿下了这个叛官,别让他逃过江去!皇上重重有赏!”
那两人一是杜浒,一是胡奎。他们身上都是平民服色,但张口便是“圣旨”、“砍头”,一下子也将在场之人唬住了不少。那两个带刀卫兵一怔之际,杜浒、胡奎已夺了他们手中的刀,顺手一挥,两个卫兵当即尸横就地。
胡奎大叫:“快捉张弘范,别让他跑了!”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唿哨自芦花丛里传出,七八人从四面八方围拢,口中大叫:“张弘范,你的死期到了!”一个人掣出一张土弓,一箭朝张弘范射去。张弘范身边一个亲兵飞身来挡,被射中胸口,大叫一声,翻下江去。
随行的几个文官幕僚早已乱成一团,被各自的卫兵护在身后,朝远处踉跄奔逃。此时亲兵队伍里才有人反映过来,叫道:“有人要行刺张大人,快去保护!”十来个官兵当即一拥上船,将张弘范牢牢围在中央。
张弘范陡遇大变,又差点被冷箭射中,一下子面色煞白,随即又马上回复了镇定,扶着身边亲兵站稳了,厉声喝道:“蠢材!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去保护文相公!”
奉书大惊失色:“他怎么一下子就料到我们的来意!”
张弘范话音未落,杜浒已经一脚踢开踏板,将一半的官兵困在了船上。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声东击西之计。趁官兵蜂拥去护卫张弘范之际,几名“刺客”早绕到文天祥身侧,与他身边的亲兵缠斗起来。文天祥连忙后退了几步,移至空处,脱出了卫兵的包围,有意无意地向后退了几步。但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亲兵摆脱了纠缠,重新将他“保护”起来,把他“请”到大路上。
船上的官兵空有刀剑在身,却无法跃上岸去相助,只能一个个大叫:“保护文相公!别让刺客跑了!”有人手忙脚乱地寻找挠钩船桨,想将落在水里的踏板捞上来。
一切似乎进行得艰难而顺利。但奉书却急得要哭出来了。她远远地看到张弘范朝埋伏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几枝利箭便上了弦,从四面八方射了过去。一个“刺客”左臂中箭,“啊”的大叫一声,忍痛躲过了当胸砍来的大刀,却没躲过背后刺入的长剑。
胡奎已经奔到文天祥身前,一拳打翻他身边的亲兵,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却没看到一枝箭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奉书早将杜浒的叮嘱抛在九霄云外,抽出自己的小弹弓,随手捡起一块碎木,照着那弓箭手的后脑发射。她用足了力气,但那碎木轻飘飘的,等击到那人身上,已经基本没了力道。但那人一惊之下,一箭便射得偏了,那箭反而射入了胡奎身边的一个元帅府亲兵的大腿。
此时众“刺客”才注意到了弓箭手的存在,均吃一惊。杜浒大叫:“当心!快撤!第一第二队撤去……”
还没说完,一枝冷箭嗖的一声,直取他胸膛。杜浒身子一闪,在千钧一发之极避了过去,那箭把他的衣袖划出一大道裂缝。
奉书手上不停,又抓起几颗小石子,连番朝弓箭手射去。等到这几个弓箭手察觉到身后有人偷袭时,已经有两人被击中后脑,晕了过去。余人立刻转身,一阵箭雨朝她飞了过来。她连忙躲进船舱,只听得扑扑之声不绝,不知有多少箭射在了舱板上。
奉书又急又怕,在舱里蜷了片刻,便又悄悄探头朝外看。一看之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东面的弓箭手虽然被她牵制,但西、南面埋伏的十几人却是箭无虚发,他们站的地势又高,顷刻间已经射倒了五六名“刺客”。胡奎已经扑倒在地上,后心插着一枝箭,还在挣扎。文天祥被两个亲兵重新夺了回去,钳住双臂,背后顶了一柄尖刀。
而船上的官兵在张弘范的指挥下,已经找来了备用踏板,一个个喊打喊杀,拥上岸来。这些官兵一上岸,再加上背后偷袭的弓箭手,当即便会是瓮中捉鳖之势。众义士已经或死或上,有的转身逃走,被官兵死死追逐。现在只剩杜浒一人守在岸边,掩护剩余的“刺客”逃离。他长声大叫,奋力斩杀,夺来的长刀已经被砍缺了口。他的半边脸上满是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奉书咬着嘴唇,跑到舱内,取出杜浒制作的土弓,搭上一枝木箭,咬牙拉开来,对准张弘范便射。她知道父亲脱身已几近无望,此时唯有张弘范身死,方能制造足够的混乱,扭转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