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日的药,杜浒的高烧慢慢褪了下去,眼神一下子便清亮了起来。刚刚能站起来走路,就命奉书把他扶到外面去,散步、快走,甚至慢慢跑步。等有了足够的力气,还和她掰手腕,让她挂在他胳膊上荡秋千。他说,要是整天像个病人一样躺在床上休养,就算养好了,也会一直是个病人。
但他全身外伤严重,加之在广州牢狱里时,身体被折磨得差了,直在那渔翁家里将养了一两个月,方才彻底痊愈。他养伤的时候,奉书也不敢闲着,帮那渔翁做些买米、晒鱼、打水之类的杂活,杜浒的饮食起居,她也尽心侍候。
杜浒几次趁无人时对她说:“你是相府千金,让你跟着我吃苦,本就不该,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更不是你应做的,以后你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奉书笑道:“好啊,你嘴上管我叫弟子,心里还是没把我当弟子。”
杜浒道:“嘿嘿,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丞相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宝贝女儿当丫头使唤,非得跟我恩断义绝不可。”
奉书笑道:“可是丞相不知道啊。”顿了顿,又认认真真地说:“你是为了救我爹爹,这才受的伤,我……我心里面感激还来不及,给你做几天小丫头,又怎么样?就当是替我爹爹谢谢你了。只可惜,那些送了命的义士,我是没法报答了。”
在建康府时的那些密谋与惊险,现在回想起来,都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奉书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天参与救援的义士,平安逃脱的人数尽可能多些。
杜浒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你很懂事……不过,那些江南义士舍生忘死,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丞相一人,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
奉书只是隐约明白他的意思,说:“是。”
杜浒摇摇头,“你看你,这些日子尽是粗糙餐饭,瘦了这么多……”凝视着她的眼睛,问:“想不想惠州?想不想你二叔?后不后悔?”
奉书心里一酸,低声道:“想。想。不后悔。”
杜浒长长叹了口气,“那好,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就出发。丞相此时,大概已经到大都了吧。不过你放心,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那忽必烈还要许他高官厚禄呢。”
奉书一下子又是紧张,又是惊喜:“明天就出发去大都?”
杜浒笑道:“怎么,还想再歇几天?”
“不是,不是。我是怕你还没好全嘛。”
“就算没好全,路上慢慢休整,也够了,用不着天天呆着不动。再说……早一天到大都,就多一日寻访的时间。不光是丞相,还有你娘,你姐姐她们,现在恐怕全都过得不好。”
奉书如何不知,但亲耳听他说出这话,心里还是一阵难受,点点头,道:“那,你认不认得路?”
杜浒微笑道:“当年丞相被扣北营,我随他北上时,早就从北人口中听熟了要走的路径,你跟着我便是。”
第二天清早,两人向那渔翁告别,走上朝北的小路。奉书的腿上绑着她新缝出来的、更重的沙袋,依然健步如飞。杜浒又蒙上她的眼睛,她也没什么不适应,跟得紧紧的,一个早上下来,只绊了两跤。她闭着眼,脑海中勾勒着那个久闻大名的大都城,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冒险。
他们没有什么细软财物,杜浒背上只跨了一张土弓,腰间插了几枝箭。奉书腰间则栓着那柄从元兵尸体上摸出来的匕首。两人一文不名,随手捕些野味果腹,倒也不至于挨饿,偶尔还能用捕来的野味换几个钱。杜浒还让她试着在蒙眼时射猎,她的本事还没练到家,自然是箭箭虚发,屡战屡败。她也不气馁,反倒觉得挺好玩。
行了几日,路边行人渐多,一打听,已经到了扬州城附近。杜浒远远地望着扬州城墙,嗟叹许久,说:“当年我和丞相一行人被骗出真州,辗转来到扬州城下,徘徊了许久,就是不敢进城,只怕一露面,便让李庭芝杀了。唉!李庭芝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好汉子,可惜,可惜!”
奉书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李庭芝后来死得很壮烈,也不由得惆怅起来,问:“要不要进城去看看?”
“不用了。咱们到城外的码头去,看能不能搭上一条船。”
奉书奇道:“码头?船?江北也有河?”她一直以为,只有在江南水乡,才有河流和船只呢。
杜浒笑道:“那是隋炀帝时开凿的大运河,自临安始,纵行几千里,能一直通到洛阳,再至河北涿州。过去扬州城富甲江南,便是仗着这漕运之利。咱们要去大都,沿河而上,再简单不过。”
说话间,大运河码头已经远远在望。奉书一看之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只见河面上百舸千帆,熙熙攘攘,林林总总的各式船只不计其数,都在缓缓北行,竟时有堵塞之象。岸上也是车马辚辚,来回来去地拉货卸货。船家的吆喝声、纤夫的号子声、马嘶声、车轮声,嘈杂不绝。她从没见过这么拥挤的河面,便是在长江各口岸,也从没有这般壮观景象。
杜浒也没料到码头会如此热闹,大是吃惊,随即笑道:“奉儿,这下咱们不愁没船搭了,你来挑一挑,喜欢哪一艘?”
奉书犹自不太相信,问道:“这么多船,都是……都是去大都的?”
杜浒却也不太清楚,说:“过去问问。”
到了河边,只见一个船家正在指挥装货,杜浒上前拱手问道:“这位老兄,敢问你们的船捎不捎客人?”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