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逃命来投诚,是没办法的事情。”
端敏公主道,“反正别人去了很多地方。对了,皇额娘,我听说,那个公主身边跟着一个夫子,姓苏什么的,虽然是个跛子,但见多识广,我也想去请教请教。”
“苏什么?”
“不清楚。”端敏公主说,“听说都叫那个跛子苏先生,是个扶桑人。噢对了,我还听说那个公主想来拜见皇额娘,皇额娘您可见过?”
仁宪皇太后摇摇头,“没有,未得传召,寿康宫岂是想来就来的。”
“那,不如趁着您的寿诞,皇额娘召她进宫来?整日在宫里可闷呢。皇额娘,好不好嘛!”
“那是来投诚的公主,未得皇上钦封,咱们不好事先召见。”瞧着端敏公主撒娇的模样,仁宪皇太后无奈,“好好好,依你。”
然而新皇节俭,仁宪皇太后也俭朴,并不喜大张旗鼓劳民伤财。故而寿诞之日也不过是皇帝陪着吃吃饭,皇家寿宴倒不好召见外人,一来二去仁宪皇太后就忘记了。况且,那公主刚来,一路奔波劳累,竟是生了场病。待病愈,已是十一月。
没等太后召见,台湾公主竟上疏求见仁宪皇太后。早已将此事抛却脑后的端敏公主,这才听说,早在寿诞之前,台湾公主就已经求见许多次。可惜人生地不熟,托人不利,并未上达寿康宫,太后毫不知情。端敏公主闲来无事,听闻此事觉得好奇,又对仁宪皇太后重提。因着原就答应过端敏公主,仁宪皇太后当即下旨,召台湾公主入宫觐见。不过为防突兀,仁宪皇太后于是请台湾公主来赴晚宴。
按例赴宴这种事,只有台湾公主能进。从台湾来投诚的年轻公主,是眼下台湾当家郑经嫡妻的幼妹,不过十七岁。倒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规规矩矩给仁宪皇太后请安,“臣女唐凌,见过皇太后。”
“快平身。”
竟也一番言笑晏晏。不曾想唐凌年纪轻轻,却见识谈吐远远超过同龄人,甚得仁宪皇太后欢心。只不过唐凌言行谨慎,端敏公主虽然与她是同龄人,却欣赏不来唐凌这番做派,因而觉得这人实在无趣,便提不起兴致来。晚宴毕,端敏公主又跑去找四喜玩,仁宪皇太后深感无奈,只说,“端敏公主被哀家宠坏了,失礼之处还望唐姑娘不要见怪。”
“太后折煞臣女,”唐凌忙稽首道,“端敏公主天性活泼,正是可爱之人,谁人舍得见怪。”
仁宪皇太后看着她的言行举止,却莫名觉得隐隐有些熟悉。然而熟悉在哪里,她却不得要领。遂笑道,“端敏公主要是有你一半知书达理,哀家也就省心了。”
“太后亲自教导,端敏公主必定不落旁人。”唐凌对皇太后福了一福,却话锋一转,“启禀皇太后,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这少女太会说话,虽是奉承话却听得耳顺。仁宪皇太后很喜欢,便道,“但说无妨。”
唐凌道,“臣女的夫子苏先生,想求见太后。”
“苏先生?”仁宪皇太后不由皱眉,“听说是个扶桑人。他为何要求见哀家?后宫这种地方,可不是男人能轻易进来的。”
唐凌忙道,“臣女也不知。苏先生沉默寡言,向来不爱谈及自己。不过据臣女所知,先生并非扶桑人,只是曾流落扶桑。先生此次千里迢迢从台湾赶来,只为求见皇太后。”顿了顿又补充最重要的一句话,“苏先生只是臣女的尊称,她是个女子。”
仁宪皇太后心里一咯噔,怔怔半晌,压着瞬间汹涌起来的情绪颤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十六。苏先生姓苏名文,但她特地嘱咐臣女,禀告太后她叫十六。”
十六。苏文,十六——苏十六,文。
寿康宫里静极了,几乎能听到皇太后的心跳声。
“即刻,”仁宪皇太后不由得捂住心口,控制不住发抖的声音道,“宣她进宫。”
“先生就在寿康宫外。”
灯火阑珊。却似星光满溢,星夜白昼,人如旧。
八年了。
她一步步,朝着寿康宫走来。
恍如隔世。
寿康宫灯火通明。蔡婉芸难以置信的望着来人,震惊半晌,终是低下头按住情绪,接着悄无声息地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那个人目不转睛,朝着寿康宫的方向,望着殿内的仁宪皇太后,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好像走过了一段人生。
见跛腿的先生难得走路这么稳健,唐凌悄悄松口气。虽然不明白苏先生为何执意要求见皇太后,但唐凌心想,不管怎样,先生都是自己的先生。唐凌眼见着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虽然心中不解,但也识趣地悄悄离开。
这个“苏先生”终于进入寿康宫殿中。
灯光映照在她脸上,像是一场梦。
仁宪皇太后凝望着她,恍惚中仿佛看到她对自己笑。看她走路竭力控制还是一跛一跛,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此刻疼得厉害,让皇太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仁宪皇太后还是觉得不真实,她做过太多这个人回来的梦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此刻她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
太久太久,八年,好像过了几辈子那样长。
“我回来了,素勒。”站在皇太后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哑声开口,眼眶已经发热通红。
仁宪皇太后怔怔地望着她,抬抬手,却不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