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她出声制止,云来就耐不住手上的酸疼,重重地将花盆放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脚上。
云来猛地缩回脚,抱着一只脚“嘶嘶”地直抽冷气,一只脚蹦跶个不停。
谢蓁有些汗颜。
好么,这孩子看来是有一段日子不能惹事了。
于是“光荣负伤”的云来吊着脚在谢府里独脚跳了大半个月。这当然也是后话。
当下谢蓁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喃喃道:“算算时间,大伯父和三儿应该已经到了平乐郡了。”
云来一听到三儿这个名字,耳朵立刻就动了动。比一只豹子还要精明矫捷,虽然他现在还瘸着一只脚……
……
谢谨的确已经到了平乐郡,和他同行的人自然还是晏铭、蒋鹤、梁奉仙以及三儿,不过晏铭和后者的关系还是像一开始那样差,哪怕他们已经一起走了一段路程。哪怕梁奉仙还在他面前表现出了高人的样子,晏铭还是对他们不屑一顾,他是一个皇子,没道理主动去讨好一个江湖人。
主动的意思就是如果那些江湖人自己过来巴结奉承他,他也就反推半就地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了。
但那些江湖人却好像一个个都是笨蛋,没有一个人愿意拍大皇子殿下的马屁。
一向高风亮节的蒋鹤为人高傲倒不怎么尖利,他虽然不愿意在这群人里交朋友,但只要人不犯他他也绝对不犯人。而梁奉仙的脾气就要火爆多了,他只要一喝多的酒就开始耍无赖,无赖到谢谨拿他也没法子。三个人中年纪最小原本也该最活泼的三儿在经历了鬼手阴槐一事后也变得很沉默。整日阴沉着脸,似乎随时都打算杀人,身上那股子杀气几乎要让谢谨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平乐郡的普通百姓。
但谢谨却没有问,因为就算三儿的身份是捏造的,那平乐郡的灾情和疫情也绝对不会是假的。
这一路行来,谢谨已看到太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丐”了。
他们本不是乞丐,他们的家就在这里,他们的土地也在这里,但他们却吃不饱穿不暖,过的比乞丐还不如。
一到平乐郡就决定下马步行的谢谨牵着马。又目送走了一对互相搀扶步履蹒跚的老夫妻,脸色阴沉,立刻招三儿来,问道:“平乐郡的情况。我原本已经听六小姐说过了,不过,我现在要你再仔细同我说一遍。你说,平乐郡是什么时候开始闹饥荒的?又是什么时候爆发鼠疫的?你好好说说。”
三儿好似怔了一怔,“鼠疫?”
谢谨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蓁儿还什么都没有告诉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尽力用平和的语调同他解释,“鼠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不过你不要害怕,和我们一行的蒋神医和梁老先生都是大夫,他们一定能救治平乐郡的百姓的。”
三儿惨然一笑,道:“回大老爷的话,三儿如今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您应该也知道,三儿如今就是个孤儿。”
他的年纪其实不大,但却好像要比同龄的其他孩子要成熟的多,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因为要承担很多。谢谨也是一个父亲,身为一个父亲,看到这样可怜的小孩子,总是会有些不忍心的,但他一个大男人也说不出几句像样的安慰人的话,因此干脆也不说话了,只伸手摸了摸三儿的脑袋,温和道:“没有关系,你可以留在谢府,谢家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老爷。”三儿感动道,但垂下头时,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淡淡的讥诮的笑。
晏铭的脸色也很不好,他上一次微服私访并没有走到这附近,否则当时一定就能发现平乐郡的灾情,也不至于让百姓多受了这几个月的苦难。
“地方官难道不管么?”他沉声问三儿道。
三儿讥讽道:“我们平乐郡的地方官简直比鼠疫还要可怕,乡亲们原本收成就不好,缴了皇粮之外存粮已经所剩无几,但地方官员却还要强制征粮。大公子以为他们征粮用在何处?”
晏铭脸色沉沉,没有回答。
谢谨叹了口气,道:“依我看,多半是私下贩卖了,以低价卖进粮行,再以高价卖给你们百姓。”
三儿道:“大老爷所言不错,正是如此,我们辛苦种地收获的粮食,自己不能储存过冬,最后还要花大价钱买回来,我们平乐郡的地方官岂不就是吸血的蚂蟥么?”
晏铭道:“你们为什么不上诉?”
“上诉?”三儿嗤笑道:“大公子身份尊贵,自然不能理解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穷苦,我的祖辈父辈还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乡亲们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我们能到哪里去上诉?又有谁愿意相信我们?愿意给我们做主?”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冒犯,晏铭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是忍住了心火没有发作。
谢谨不安地瞟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脸色不好,但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心里这才一松,急忙要转移话题,免得三儿这个愣小子再出言不逊惹恼大皇子殿下。
谁知道梁奉仙这时候偏偏又接了一句,道:“这就是官官相护,都是一窝老鼠屎,老子看啊,这大晋朝也就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你光看上京城,歌舞升平,于是每个人都觉得‘好啊,我们大晋国富民强’,可事实上呢,这个国家根部已经烂透了!就是像平乐郡这方官员一样的蛀虫一点一点地啃食光了国家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