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夜色无声的漫了上来,西天边上最后一抹红紫的光芒温柔的睡去,阿米里山融进了青黑的天幕里,寒气从积雪中升上来。裹了裹身上的皮袄,覃楠兮只觉的连发丝都冷的颤抖。缩起麻木的双脚,她抱紧膝头,侧过头望向司徒逸。只见他淡褐色的眸子里落满了夜的颜色,幽不见底。
“所以逸哥哥你才要大楚的骑兵以牙还牙?”她试探着开口,其实无所谓他的答案。她只是想将他从二十一年前的血光漫天中唤回。那种浸着挚爱亲人鲜血的回忆,那种如无数细密的钢针一样不停的穿梭在心头的疼痛,她懂。
司徒逸听罢,长长舒了口气,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他才起身负着手悄然靠向丘顶的最边缘。他的目光依旧落向远处阿米里山的方向:“我想要的是守住云泽,守住阿米里山,落星河,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守住撒伊尔的圣地。”
“虽然外祖父,舅舅还有母亲他们都不在了,可是他们挚爱的云泽还在。我一定会替他们守住。”司徒逸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覃楠兮听着却豁然明了,原来他宁愿被自己的父亲逐出师门也一定要从军是因为北疆云泽是他血脉相连的故土:“所以你才投笔从戎?所以你一定要跟着老国公来北疆?你是为要亲手从狄人手中夺回云泽?你亲手建立骑兵营也一定是为了云泽?”
听着她语气里那份猜透了他所有心思的自信,司徒逸却摇了摇头,宽容的笑道:“我从军,来北疆确实是为了云泽,可骑兵营建立却与我无关。”
覃楠兮知道他将他的骑兵视若生命,她也听说了许多他如何训练骑兵,驯养战马的故事,却不料他断然将自己与骑兵营的建立分割开来,她不觉奇道“可是大家都说大楚骑兵是你一手创立,你自己怎么反而说与你无关?”
司徒逸见她穷根究底的眼神,索性坦然的侃侃道:“有道是,兵戎干戈面前,只有‘先为己之不可胜’才能‘待敌之可胜’。当时北狄前可汗的铁骑营是战无不胜的‘铁霹雳’,而大楚边军却多来自内地,以步兵为主,这样的建制,在平原作战或许可以,可一旦神出鬼没,机动灵活又极擅突击的骑兵参战,步伍就只能坐以待毙,若不能短期内组建能与‘铁霹雳’抗衡的骑兵队伍,即便是将当时大楚的全部兵力全部押在安西,恐怕也挡不住北狄南下。”
“云泽有阿米里这一道天险,北狄人短期内也攻不下先父的云泽防线,这一点久经战场的先父十分清楚
………而我从三岁起就被外祖父和舅舅带在马上,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当时先父帐下,唯有我熟悉骑兵的训练和战马的驯养。所以,先父颁令由我主建大楚骑兵营,我只不过领命而行,奉父命而为罢了。”
当年的大楚骑兵在云泽战线上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现,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大楚边困自那时得解。这事是司徒璟晚年最得意的功劳。司徒逸深知这点,每每提起,都将建营功劳推到父亲身上,却从不对人说起当年自己是如何立下军令状才劝动他同意自己建营训马的事。
覃楠兮自然不知道司徒父子之间的心结,只接到:“那这些年,你带着骑兵营开疆拓土,迫北狄割地求和,这也算是,是你替你的母族血债血偿了。”
司徒逸闻言怔了怔,有些不解的凝着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楠兮竟然也说的出血债血偿?”
覃楠兮愕然,咬着唇角暗自惊异自己的话。这确实是她平生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她是覃子安的女儿,一向笃信‘君子以直报怨’,从来都认为治国之道,仁德为本。她也一直坚信刀兵相向是野蛮的,可当她听到司徒逸母族妇孺尽亡的故事,她忽然就由衷的觉得司徒逸投笔从戎,用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将那种锥心之痛赐还给仇人才是天经地义的。
她是真从心底认同了司徒逸的做法,想通了就是通了,她也不作矫,迎着他的疑惑灿然一笑,道:“是楠兮说的,血债血偿!仁德虽好,却不能教化豺狼!逸哥哥你身在狼窝,若不反抗,难道等着他们来杀你?”
司徒逸闻言,眼底泛起一阵光华,可一闪却又黯淡了下去,低下头道:“身在狼窝却是言过其实了,楠兮说的血债血偿没错,可若只是血债血偿,一命偿一命足以。然而这些年下来,我带兵北伐西征,死在我手下的北狄人不下十万。他们的血债我又该怎么偿还?”
覃楠兮张大嘴,惊瞪着双眼,没有了声音。十万,是她无法想象的庞大的数字,更无法想象它背后的鲜血和仇恨。
望着她惊恐的目光,司徒逸忽然无奈的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无奈,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段救命的浮木,等握到手中却发现那不过只是一截稻草而已。他将深深的无奈藏起,转身回到她身边坐下,摊开双手平静的说道:“楠兮你瞧我这双手,这双覃先生亲自教导着写了八年‘仁德之道’的手!现在这手上全是鲜血,有狄人的,自然也有楚军自己人的血。”说着,他握起双掌,又自嘲的笑了笑,幽幽接到:“你信这世上有报应吗?像我这样的人,这种一路踏着鲜血扶摇直上的人,或许,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
“逸哥哥~”覃楠兮慌忙阻住了他,她有心安慰他,可劝慰的心思却只在嘴里来回打滚,半天也寻不到合适的话语,最后,只好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