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贯町正中央的小教堂里,后堂。
这是一间装饰得东西合璧的房间,既有蔺草编织的榻榻米,上面放着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也有一张欧式书案,通体用白漆刷得严严实实,桌面上放着银制烛台,还有一小罐插着鹅毛笔的墨汁,墨汁前面是一沓白纸,看样子是天草四郎时贞日常办公所在。
屋子里弥漫着浓厚的天主教气息:书案后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幅油画,半裸的圣母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基督;通往后院的木门顶上则是一个半尺高的十字,上面是受难的基督;而榻榻米旁边的墙壁上,那幅油画似乎描述的是摩西率众出埃及的情景。
楚凡和四郎相对跪坐在榻榻米上,打横坐着的则是杨地蛟——他混迹倭国多年,精通倭语,正是通译的不二人选。
“这么说,目前贵教正面临灭顶之灾?”
听完四郎这半年多来的经历后,楚凡沉吟着问道。
“哈伊!”已经换回了一身教袍的四郎重重点了一下头,“德川家光就是个恶魔!比他爷爷还要邪恶的恶魔!……从德川家康诱杀有马晴信开始,幕府对切支丹大名们便虎视眈眈……到了德川家光这里,他更是通过收买、利诱,甚至武力胁迫的方式,让西南众多大名和城主纷纷背叛了天主……长门、周防、石见这些中国的大名早早就背叛了,(螃蟹注:日本古代称本州岛为中国)现在九州岛上还在坚守对天父的信仰的,也只剩肥前、筑后这两个藩里的五个城主了,而且都只敢暗地里信奉,明面上还得供奉那个所谓的天照邪神。”
“萨摩、大隅、日向和肥后这些地方都没有信奉天主的城主了?”楚凡最关心的是鹿儿岛附近这几个藩国,顺着他的话问道。
“没有啦!”四郎紧皱着他那秀气的眉毛回答道,仿佛含了颗苦涩的橄榄,“原本领有三藩、实力最强大的岛津家一直是天主最忠诚的信奉者,可到了该死的岛津家久手里时,他受了荷兰人的蛊惑,更为了向德川家光表明心迹,五年前宣布弃教……实际上他暗地里改信了荷兰人的邪教,在领地里蒙蔽主的那些可怜的羔羊……我们派到萨摩去的使者反而被当做异端送到了鹿儿岛本丸,被活活烧死了!”说到这里,四郎无比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低声祷告道,“无所不能的主呀,请降下你的天火,烧死这个冒充你信徒的撒旦吧……还有那些背叛你的人!那些把灵魂出卖给天照邪神、出卖给释迦邪神的人!最后就是江户那个最大的撒旦!……主啊!请展示你的神通吧!我们将义无反顾地遵从你的指引!”
听了这祷告,楚凡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他是个无神论者,从来都不会相信任何神佛,无论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在他看来,宗教只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当然,对于底层人民而言,宗教有着难以替代的作用——它能让苦难深重的人们在虚无缥缈的神佛麻痹下获得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也能让人们受到善良、真诚、美好等等道德标准的约束,从而对整个社会起到一定的净化作用,是人性中善的一面最高程度的体现。
但上升到上层建筑时,宗教的性质就完全变味了——宗教势力最大时,便能凌驾于政权之上,例如中世纪的欧洲、******教的阿拉伯帝国以及中国的**;宗教首领要么就是国家统治者,要么就是能干涉国家政权更迭;而任何违反教义的人都会被当成异端毫不留情的抹杀。
这是楚凡简直难以想象的,他更倾向于中华统治者对宗教一以贯之的态度:利用——分化——平衡!
现在就是利用宗教达成政治目标的最佳时机了——九州岛上数十万天主教徒正挣扎在幕府的屠刀下,而像四郎这样拥有着纯粹信仰的教徒正是最优秀的战士。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些战士们整合起来,让他们在十字旗下为天主而战?
楚凡想到的办法是——裹挟!
对!就是即将登场的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那一套!
简而言之就是蝗虫政策或者说三光政策——像蝗虫一样四处流散,吃的穿的全部抢光!房屋田地全部烧光!男女老少全部带跑光!
陕西流寇正是用这样的战略吸干了大明——走一地毁一地,所过之处不仅大明再征不了赋税,还得花银子赈济灾民,让大明本就无比空虚的国库更加捉襟见肘;而流寇则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覆灭了朱明王朝。
相比陕西流寇,四郎更多了一样法宝,那就是宗教的力量——他现在已经有了核心武装,即所谓的圣战营,如果能通过裹挟不断壮大,让那些信仰坚定的教徒们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很快便能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日本的情况比大明更糟糕。说到底日本本质上还是个封建割据的国家——各地的大名名义上臣服于幕府,可领地里的人事权和财权都紧紧攥在大名手里,幕府根本插不上手;这就会使四郎的圣战营未来即将面对的,更多的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大名,而不是像陕西流寇那样要面对多如牛毛的各省官兵。
更加有利的是,日本的地形——不管是九州岛,抑或是四国岛和本州岛,都遍布山脉和丘陵,这就更便于圣战者们藏身和逃窜。
唯一的弊病是岛屿所限,流动的时候如何克服三个岛之间的海峡是个大难题。
不过这恰好是楚凡希望看到的:折腾折腾得了,他可不想让四郎一统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