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到响动聚集过来的下人渐渐多了,阿龙等只说捉住一个翻墙而入的贼,将人丢进柴房。
大殷律法,打死小偷有罪。
奈何时常有百姓将贼打死吊死,法不责众,其处罚极轻,或罚劳役或出罚金,重些的不过打板子,故而这个罪名谁都不怕,市井少了许多偷鸡摸狗之辈,地方官乐见辖内大治。
众下人以阿龙马首是瞻,将“贼”捆得结结实实丢进柴房,留下两人看守,各自回去蒙头大睡。
次日程泽幽幽醒来,努力挣扎着要见家主。
连呈显前来看过,好容易认出是凌春娘的次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咬定是贼,他心内惊疑,也不好问缘由,唤来堂上医者,检视后说断了四根肋骨,打破了额头与许多皮肉——最严重的是,伤了命根子,只怕下半辈子没那么畅快。
连呈显不敢独断,赶紧寻凌妆商议。
凌妆轻描淡写:“二表哥在工部下头做事,虽只是个冰窖,乱七八糟的话传出去,指不定叫他丢了差事,不如悄悄打发个人去跟姑母家里说一声,再抬人过去。他行事荒唐须怨不得人,咱们负责花费几两银子治好伤也就是了,不必告诉母亲,以后叮嘱门房,不许他进门。”
连呈显心想事情出也出了,闹大了确实不好看相,凌春娘家里恐怕也不能说什么,遂按外甥女说的做。
凌春娘夫妇虽不知儿子恶劣程度,但好歹知道些脾性,内中缘由猜到几分,一边抹泪,一边数落,程泽但凡说一句凌妆相邀,他们哪里肯信,更恼得要活活打死他。
程泽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的伤,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再不敢兴风作浪。
老夫妻两个因儿子在凌家丢了脸,又让老大程润拿了银子给冰窖的主事,好歹替小儿子留着差事,心里头到底有了些膈应,便有心接回女儿,程霭却死活赖着不走。
连呈显虽瞒着姐姐,底下还是有人捅到栖梧堂,连氏听到些风言风语,疑心是女儿手笔,不好意思再让程霭回去,便做主留下。
再过了些时日,已近中秋,程霭完全养好了身体,不时到海棠荫串门子。
因出嫁的日子短,凌妆奉命要绣嫁衣、鞋子等物。按规矩,苏老爷、徐夫人、沘阳王太妃的鞋子以及苏小姐的香包等物,都须她亲手做。
她不太擅长女红,尤其针线上,怕累着眼睛,素少动手,做起来格外费力,许多日才做了双鞋子,遂把嫁衣等偷偷交给庆林嫂去做,自个儿在房中摊上一堆绫罗锦缎装样子,却捧了冬瓜、铜人等物练起针灸。
程霭对医道不感兴趣,摸着那些个精致的缎面,难掩羡慕:“姐姐,不如我替你做些?”
凌妆抬头看了眼少见懂事的表妹,将丫鬟剪好的香囊布面推过去。
程霭心中一喜,在簸箩里好生配出丝线,见只有闻琴一个侍候在旁,便道:“姐姐真是宽厚,也不叫房里人帮着做些,她们可都躲懒去了吧?”
凌妆略抬一抬头,见闻琴站了半天满面困意,笑:“看来都欺负你老实一些,困就下去吧,不用木头般杵着,有事我再唤人。”
闻琴愣一愣,曲了曲膝退下。
轻蔑地盯着闻琴的背影,程霭道:“听说治家得有治家的谱儿,姐姐要做当家少奶奶的,不怕宠坏了她们?”
凌妆淡淡:“谁不是过日子呢?这一天天的,她们也是人,咱们又不是皇后妃子,没事眼前何必拘着人?”
“屋里的大丫鬟们,将来多是做通房的,姐姐莫要让她们太早蹬鼻子上脸。”
凌妆只道她是拉家常,说的是时下的状况,不由停下针线,望着窗外的芭蕉叶子出神,脑中忽浮起一句“芭蕉分绿与纱窗”。
苏锦鸿再好,她殊无爱意,但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总归让人很抵触,如果她是芭蕉,别的东西让丫环沾沾光分些色都无所谓,这事却不知她们怎么盘算,苏锦鸿将来又会如何。
桃心和苹芬不免又飞舞在眼前,叫她心头一阵懊恼,更觉男婚女嫁殊为无趣。
“苏哥哥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吧。”程霭低下头,掩饰住些微的不安。
凌妆苦笑:“倒是没想那么远。”
每个人都看不到将来,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如阮岳的夫人一般对人生全然灰心,好一些则膝下有个孩子作伴,糊糊涂涂就是一辈子。
程霭倒是没想到表姐这么年轻就有看透红尘的倾向,下定决心,略提高了声调,喊了声:“姐姐!”
凌妆拿一双晶莹的杏眼瞪着她。
乌目澄澈动人,双睫翘如鸦羽,容光绝世,可以叫世上绝大多数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自惭形秽。
然而偏生程霭就是那绝大部分之外的异数,天生带有不可理喻超凡脱俗的自信。
她拿出上次恳求落胎的勇气,复又蹲到凌妆脚边,一副拳拳之意:“姐姐的大恩,妹妹不知怎么报答……”
“我并没图你报答。”凌妆实话实说,饶是聪颖如她,亦猜不出程霭想讲什么。
程霭下意识地揉弄着凌妆的棉裙,面上居然带着几分难以思议的凛然之色:“听说古礼有从媵之制,今人姊妹之间,讲求攀比,姐姐嫁个好的,妹妹哪愿做妾?只是我这身子,将来也不好嫁别个,苏哥哥是个明白人,不介意姐姐曾嫁过,定然也不介意我……你我姐妹可以相亲一辈子,我给姐姐陪嫁,好么?”
凌妆仔细观她神色,实在琢磨不出程霭凭什么能提出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