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大人对仓义川的间谍案迟迟未作处置,京师班僚的质疑声日甚一日;老佛爷和皇上也贲露出不悦之色。仓义川关押日久,日本领事多次照会敦促放人。总督大人骑虎难下,开庭审理仓义川犯罪证据不足,继续拖延必遭朝廷究责。万般无赖之下对外声称身体有恙,对内亦政事荒废,终日借酒浇愁,闭门谢客。
从风出狱之后未在限期内把情报送来,总督大人惶恐不安,派曾皋前去催促,竟阴天折跟头没了影儿,向四邻打听,谁也没见他露过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他那帮狐朋狗友也不知所踪。
总督大人不知有多沮丧,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爪角兕、哥老会册籍、仓义川的情报……全落在那小子手上。或许,反清复明之火死灰复燃,哥老会东山再起,这一切夏从风早有预谋。而他要让阴谋成为现实,仓义川的情报则是要挟的资本。自己一世英雄,不料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算计,不胜咨嗟懊悔,想到难以预料的后果,气得捶胸仰天长叹。但事已至此,已然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一天,海关道台大人报称有火急之事求见,总督大人迟疑片刻,允传,召入客堂候坐。当下也不着官服,也不梳蓖端容,拄根拐杖出来听禀。
道台大人见了,暗暗吃惊,躬身问安说:“大人小恙可缓?”
总督大人不耐烦回答:“行将就木,缓与不缓,何足挂齿。”
道台大人不敢多问,将一份文书呈上,慎言谨语说:“此乃美国领事馆发来的电文,请大人过目。”
总督大人蹙了蹙眉,摊开电文,书云:倘或在中国内地抓到疑似日本奸细,驱逐出境即可,无深究之必要。更不宜极刑处置,以免贵国邦交恶化而招至事端。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督大人,破天荒动了肝火,登时怒目圆睁。:“本督处理一个日本间谍,用得着美国人指手划脚?”
道台大人说:“大人,恕下官多言,仓义川谍案。曳引朝野多方关注,邦外之人亦插手干预,卑职认为,恐怕愈往后,处置愈难……”
总督大人答非所意,心灰意冷说:“本督已有贬谪回乡,解甲归田之意。”
海关道台大人心里一惊,愕言说:“大人乃大清擎天之柱,何出此言?”
总督大人沉默不语。
道台大人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不敢猜度。但此时忍不住说:“大人,恕下官多嘴,抄没仓义川住所,其罪证是否起获齐全?”
总督大人答非所问:“倭贼之案十分棘手,列强频频施压,如何处置实在作难。”
二人正说,忽听外面高声传呼:“圣旨到——北直隶总督接旨!”
总督大人好不意外,顿时面如土色,慌忙更换装束,整肃衣冠骤步走出衙门接旨。
道台大人说:“大人。下官暂且回避。”
滞留在总督署衙的曾皋急忙跟出来搀扶总督大人。
传旨的公公早已入了辕门,正匆匆向总督署衙走来,瞅见总督大人在跪地等候,从容下了官轿。扯着鸭公嗓门叫一声“圣旨到——北直隶总督接旨!”
总督大人跪迎数步,摘下顶戴花翎伸向公公,曾皋吃一惊,小声提醒说:“舅爷,宣您接旨呢。”
公公却连眼也不抬一下,便把玉轴展开来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著令北直隶总督,督饬严刑审讯东洋间谍仓义川,如揪出探听军情确据,即行正法。钦此。”
总督大人呼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仍冲公公捧着顶戴花翎。
公公瞟他一眼,把圣旨放置在他官帽上,一转身,像要赶着去投胎似的,登上大轿忽闪忽闪的匆匆走了。
总督大人一手捏着圣旨,一手拎着顶戴花翎,追逐出辕门,跟了约半里地,公公及众随从踏风而去。
总督大人微微摆了摆头,对曾皋苦笑一声,步履蹒跚折身回府。
刚起步,搀扶着总督大人的曾皋忽然惊叫一声:“舅爷,妖孽、妖孽又来了,您瞧辕门之上……”
话犹未了,惊厥倒地。
总督大人抬头仰望,辕门之上又悬挂着一件偌大的白袍。白袍之上,书写着两行大字:“国安****宁,民宁则国兴。”
总督大人愕疑半天,反倒镇定了,口中喃喃念叨:“从风——从风?”
急命心腹之人将白袍取下,让呈过来亲自验看。抖开白袍,瞅见袍褂内侧缝有一个醒目衣兜,兜内缝着一个青色包袱,贴有“总督大人亲启”字条。
总督大人顿时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起来,逐走属下随从,捧着青色包袱独自奔回书房。促步进去,关上门,插上闩,亲手拆开。里边包裹的是厚厚一摞图纸和清单,另有那件爪角兕。图纸里还夹着一份信函,总督大人展开来,只有寥寥数语:
总督大人安好:
让您等久了,对不起。仓义川的情报给您送来了,一片纸儿也不少,一个字儿也不缺。还有爪角兕,您不是老惦着心吗?这也归您了,您收着吧。
夏从风奉书
总督大人喜上眉梢,不禁颌首赞叹:“不枉我对那小子一片信任,果然是守诚之人。”
握着爪角兕沉老会逆党东山再起,或许是本督杯弓蛇影。”
慨叹毕,将那一摞情报摊开,找出与王行密切相关的部分,逐一投入火盆,待到化为灰烬,随即起身,正了正官服,戴上顶戴花翎,大步踏入总督署衙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