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秋风日紧,许嬷嬷在院子里清点库房,蕴秋捧着账簿在一旁勾数,点完了几处柴炭,蕴秋忍不住问道:“嬷嬷,这二十多万斤煤,是不是太多了些。到处堆得黑糊糊的,看着真腌臜。”许嬷嬷也皱眉,无奈道:“奶奶的主意,这都是顶好的煤块,好在那些泥煤渣子都做成煤简儿了,要不然这一刮风可有够受的。”蕴秋看了眼账簿,道:“这还有好几万斤柴炭呢,奶奶这是打算做烧火买卖?”许嬷嬷笑道:“那能几个钱!奶奶如今都是为旁人想着,是怕庄户人家今年备冬有差池,好匀挪的。”蕴秋叹气道:“这哪儿管得过来,奶奶也忒操心些。”许嬷嬷道:“左右也不费什么事,不过跟计良说一声罢了。”拍拍那账簿,松口气道:“好了,如今都齐了,过两日我去与奶奶说一声,她也好安心。”说了又想起一事,笑道,“如今奶奶也长本事了,向来是我们给她送东西,这会儿巴巴的遣人给送来几篓子炭,还指定说是给我们几个用的,倒像咱们这里缺了柴似的。”蕴秋道:“那炭可不平常,看着也没多少,称了竟得两百多斤,定是难得的东西。”两人边走边说,许嬷嬷道:“那炭是让咱们点炭盆子用的,那煤块都烧地炕用,没法进屋里使。”蕴秋便问:“那地炕要整日烧着?晚上又不做活,白烧着作甚么。”许嬷嬷道:“晚间若停了,早上再烧热了倒多费柴禾,或者用些煤简儿温着吧。”蕴秋略一转念,乐道:“两头的炉子都不停,这冷天要用热水倒便宜得很。”许嬷嬷笑道:“可算抓着个芝麻大点的好处!”
计良打从李纨起新鲜种菌子开始,这日子就跟上了云一般,陪嫁家人转眼就成了四海商行数得着的大掌柜,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身份。是以虽不曾细想,对李纨的作为,总存了丝敬畏,少不得要多琢磨他几回。这回见李纨砸了银子买过冬的柴炭煤块、棉花被和,想及前些日子的寒风忽至,思忖一阵便派了几个采买下去寻些煤块柴炭的卖主来。哪想到,这一探寻却出来些诡异处。西山煤多,长安城有句老话叫做“烧不尽的西山煤”,自前朝以来,这都城人口日多,周围山林供炭已难以为继。这黑煤又叫做石炭,价格只抵好木炭的两三成价钱,便多有人购得以充薪柴。这石炭好烧,却难耐个“脏”字,且初燃时气味难闻还与人有害,需得好通风处,是以豪富之家仍旧多燃好炭取暖,这平民却用石炭多。一年连烧饭取暖,整京城用煤可达万万斤之数。这销煤旺季多在深秋初冬,有道是“破被旧袄虽暖人,屋里无火难过冬”,是以此时也该是窑主掮客最热闹的时候。可今年着人去问,却颇有异处,私煤窑子呼喇喇地被勒令关停,那些在官府有文书报备的也挨个等着巡检,出不得煤。细问了,道是为了冬煤挖取安全打算。好似有理,细想却总觉不对,初时也当是几个衙门临年敛钱的手段,及至逐个关停封口,丁点松动不见,便知事情不简单。那寻柴炭的也来回话,出好炭的永宁路、怀来路、美峪所几处山林,除了内廷定量外,其他山林都禁了砍伐。倒是围着山起了不少炭窑,看似是有人要把持着柴炭货源好发笔冬财。有煤炭事情在先,计良另有寻思,让人使了大银子探底,那些柴窑竟都是空着的,也未见人伐薪砍柴。他本不是寻常商家,又是打南边茶叶那等买卖历练过来的,几件事串起来一想,便坐不住了,赶着出门去拜访章家二爷。
许嬷嬷跟蕴秋点完库房又要结这个月的账闫钧又找许嬷嬷说年下的杂事,许嬷嬷觉得头大,问蕴秋道:“墨雨呢?让她替我会儿也好。”正问着,墨雨打从厨房那院子气冲冲地出来,俩人便叫住了她:“正说你呢,嬷嬷又要去庄头那里说事,想让你帮着看下账,这是怎么了?”墨雨大叹一口气道:“我这都成伙夫头子了!哪里还能看账!”许嬷嬷道:“那杜婆子又闹什么幺蛾子?”墨雨气道:“这几个月吃饭的人多,连着那头的厨房也用上了,老苍头就能做些熬煮的粗食,好歹也算应付过去了。如今人少些,她便撺掇庄头把那头的歇了,只说都在她这里做。她要能做也行,几日没管到细处,就天天拿熬白菜蒸萝卜对付。陈婆子看不过去说了一句,就剁砧板捅锅子的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实在气得我不行,嬷嬷,照我说,赶紧让她走了,我们还多活两年!”墨雨素来不爱多话,今日实在气狠了,尤其想起那杜婆子扯着嗓子嚷嚷:“一帮穷鬼,吃口干饭就该阿弥陀佛了!一文铜钿不给的,蒸萝卜吃多了都没脸,还敢嫌弃甚?!”实则是打着算盘想把几日的菜钱昧了,忍不住啐道:“呸!就为了那么几文钱,自己也是苦过来的,如今手里稍能管着点事就这个作兴,想起来让人恶心!”许嬷嬷无奈道:“怪道前些日子闫钧媳妇热辣辣地要去管厨房的账,原来是打了这么个主意!这彭巧倒是跟他这娘丁点不像,这女儿倒是像了个十成十。”蕴秋道:“这杜婆子原也不是咱们的人,不过是看彭巧在这里能说上话了,投奔来的。因她不是里头的人,自然也没有月钱银子可拿,才说指个活儿给她算个营生。真是好心养出蛆来,嬷嬷快些让她们消停了吧。”许嬷嬷苦笑道:“你们这话倒轻巧,三两句把这恶人都推给我做。她虽不像,却是彭巧的亲妈,闫钧的丈母娘,这闫钧管庄子可是奶奶亲许的,咱们倒不好太得罪人。”蕴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