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人初定时,李纨躺着读玉简,佳肴珍馐之名也不同一般文字,行间总似有烟火香气渗出,深夜读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如今回想起来,这二十来年的人还真做得无甚趣味。在家时,承父之教,自然要规行矩步;嫁人后,风波迭起,直入无波枯井。便以这食为例,外人只道是珍馐横陈,实则是察言观色以佐,刻刻掂量这言辞来往,还能留几分心思在舌尖之味上。味同嚼蜡,兴意索然。为媳多半如此,便是如凤姐这般伶俐人背过人去怕也累得懒怠言语了。最是周到体贴如东府蓉儿媳妇,被贾母称为“重孙媳妇得意第一人”,却要花多少心思方能将府里府外上上下下打点妥当。别人一句话,自己得放在心里来回过几遍,自己说的话,出口之前慎之又慎,出口之后还寻思有无错处。这通府的疼宠也不是谁都受得来的。“这么一想,木讷点也好。”
夜已深,李纨收了玉简,偷偷放出神识,听守夜婆子们喝酒骂人。自从上次偶然发掘神识有此妙用之后,李纨便多了这个毛病。许是自己日子过得太过单薄,听婆子们从府里说到府外,从宫闱秘闻说到狐仙鬼怪,一时说大厨房的菜色如何天下难有,一时又说起街上新开的铺子如何新奇,倒觉得婆子们消息灵通言语活泼,有趣的很。
早起在窗前理妆,见庄子上送来的盆菊,方觉已入秋多时。去到贾母处请安,鸳鸯出来低声道:“昨儿就黄昏时眯了一会子,之后就一直没睡踏实,快天亮时才渐渐睡过去了。刚醒来喝了宁神汤,让太太们奶奶们都回去吧,早饭也不必过来伺候了,也没什么胃口,只熬点子清淡的粥就罢了。”众人领了命各自散了。
李纨回到院中,吩咐素云找人把炭炉子生了,又找干净的砂锅来。让人搬了椅子在院子角上放好,将锅子坐到炭炉上,只说之前得了点庄子上的新米,亲手熬个粥孝敬老太太。先往锅子里注了苦茶泉水,烧开了取了粉珠米放进去去,一时如莲绽水底,取了个长柄木勺缓缓搅动。略看火候,便吩咐压低了炭火,让它慢慢煲。食经上说,熬粥之关键,在于沸水小火慢熬,米粒翻滚时彼此摩挲,水色渐稠而米形不散,最后成品观之粒粒如晶玉裹浆,啜之水米融合柔腻如一,如此方是上品。
清泉灵米与炭火的香味渐渐在院中弥散开来,风里些微的凉反助添了这暖意。又对常嬷嬷道,“嬷嬷,取一吊钱去厨房,要些榅桲,水菜,还要上好的芝麻酱。”常嬷嬷取了钱去了,一会儿回来提着一个竹编食盒。“奶奶,厨房说了,这些东西哪里要得了一吊钱,只取了一百钱。温桲水菜都是收拾得了的。”素云接过来揭开盖子让李纨看了,李纨点点头。“钱嬷嬷先收着吧,只怕下午还得去要东西呢。”常嬷嬷便应了一旁站了。
贾母这一阵子因爱女早逝,内心十分郁结,虽已派人前去接孙女,看不到人终是不放心。一时又担心林海续娶不贤,一时又伤心老天无眼女儿如此薄命,再或想及家族盛衰事,忽有力不从心之感。好在也是大风大浪里经过的,当年国公爷战事危及,曾有误传阵亡之事,万般伤心也要支撑偌大府邸,露不得一丝怯容。思前想后,心思略平,只是懒怠饮食,所以不曾大好。
这日吩咐了鸳鸯后便还靠在榻上歇息,一时又眯着了,醒来时觉得腹中发空,却没有食欲。忽闻得一股粥香,不同寻常。便叫进鸳鸯来问:“什么时辰了?外头摆饭了?”鸳鸯忙上来伺候,回道:“过了平日早饭的点了,大厨房做的已经送来,在厢房温着呢。刚大奶奶过来,说庄上新得的米,给老太太熬了粥,并两个小菜,送来看合不合老太太口味。”贾母笑道:“我在这儿都闻见香味了,还问什么,扶我出去看看。”鸳鸯上来替贾母又抿了发,端上温水来略略擦洗醒醒神,便扶了贾母出来。
便见一边机上放了一个雕漆花鸟样的双层提盒,贾母道:“今儿我就喝个粥,就摆在炕桌上吧。”又问,“宝玉和她们姐妹们都用过了?”琥珀在一边回道:“宝二爷今日被舅太太派人来接走了,早起过来磕了头便跟太太一起去了。姑娘们的分例跟平日一样时间送来的,已经在外间用过,刚说老太太还在休息,便都散了。”贾母点点头,先上炕坐了。李纨洗了手,揭开盒盖,先取出两碟小菜,又从下面高盒里取出一个双耳塔盖的厚壁紫砂锅来。掀开塔盖,粉白微红的米粥热气腾腾,鸳鸯另取了贾母日常用的碗勺递过,李纨舀了一碗粥放到贾母面前。贾母接过勺子,对正准备拿公筷布菜的李纨笑道:“就这样吧,你也不用忙活了,这两碟子都摆在我跟前,自己挟着吃香甜。”鸳鸯吩咐去取大厨房的粥菜,贾母摆摆手:“你们拿去分了吧,我有这些尽够了。”
吃饭一时无话,贾母又添了一回粥,两个小菜也都用了个七七八八。漱口洗手之后,鸳鸯笑道:“大奶奶的粥菜可是合了老太太的脾胃了。”李纨笑着进来,用一个文竹小茶盘端着个盖碗,放于贾母跟前,道:“老太太这几日觉浅,还是先不喝茶了。这是清柠玫瑰露,我擅作主张,请老太太好歹尝尝。”贾母接过喝了一口,笑道:“这个味儿好。”因又问:“刚才的两个小菜倒新奇,味儿也好,都是你庄上送来的?”李纨笑道:“那米是许嬷嬷从一行商手里买的,想问他买稻种这次却没得。小菜一个是麻酱水菜,一个是温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