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录歌(六)
后半夜,或者说凌晨,黎华自然醒来。
她发现自己盖着被子,睡在床上……军大衣不见了,其他的,大约倒是完好。
警惕着,悄然无声地坐起来,借着窗外隐隐散来的一些路灯的光,黎华看到了毕文谦——他搬了两椅子并排着,上半身横睡在床尾,压着一段被子,屁股放在椅子上,膝盖正好在椅子边沿,小腿儿自然下悬。军大衣批在他身上。
而自己,似乎睡的是床的斜对角。
房间里隐约有微微的鼾声,被子里有些自己不熟的味儿。
这是他的房间——黎华稳住了心神,开始回忆起来……似乎,自己昨晚听着歌就那么坐着睡着了?竟睡得这么死。
四处瞧瞧,隐约看到床头柜上的录音机,以及自己的白棉袜,黎华大约脑补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泛起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小师父。”
轻着动作,穿上袜子,下地穿好皮鞋,提起录音机,黎华挪到床尾,借着昏昏的光,俯身盯着毕文谦的脸。
几个月的成长改变不了容貌,这仍是一张清秀得近于女相的瘦脸,平静中似乎有丝坚毅。
终于,黎华微笑起来,站直了,悄悄出门,回到了自己房间,播放起了昨天的《月半小夜曲》……
当阳光扑面的时候,毕文谦也自然醒了。
他习惯性地坐起来伸懒腰,却一下扭动了屁股下的椅子,差点儿没摔在地上——不过,黎华的军大衣倒是落了下去。
毕文谦一下回想了什么,偏头看去,不见黎华,枕头已经放回了正中间,录音机和袜子都不见了。
另一个方向,小饭桌上放着早饭。
看来,她早已醒了。
慢吞吞起床,毕文谦琢磨着什么,直到他发现了压在碗下的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吃了饭来我房间。”
于是洗漱之后,毕文谦乖乖吃了饭,走过去,敲门。
“进来。”
随着门开,《月半小夜曲》的歌声扩散了出来。
不过是隔壁,黎华的房间和毕文谦那间格局相同,只不过毕文谦堆书的地方,黎华这边却是一些箱子。录音机放在床上,还有一堆报纸,黎华的椅子靠着窗,正坐上面翘着二郎腿,迎视着毕文谦。
“把门关上。”等毕文谦照做了,黎华才问,“昨天是为什么?”
“可能是你这两天太累了……”
黎华盯着他看。
似乎,答错了方向?
“我不该这样做?”
黎华依旧盯着他看。
毕文谦纠结了良久,忽然弱弱地问:“因为,我没有你这边的钥匙,又不该从你身上找?”
黎华笑颜如蔷:“原来如此。”
就在毕文谦松了一口气时,忽听见黎华又问:“那么,袜子是怎么回事儿?该说你体贴不怕脏呢?还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那只是因为,穿袜子睡觉对人体不好,容易得脚气。”
“那你自己呢?”
“我偶尔一天没什么,你是女孩子嘛!”
“女孩子?”黎华一愣,旋即噗嗤笑了出来——笑了好一阵,她才重新敛容,“看来,以后不能随便熬夜了。”说着,她指指床上,“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一会儿你好好儿看看。现在我们继续昨天的讨论。”
毕文谦拣着床沿坐了:“哦?”
“醒了之后,我反复听了很多遍。录音师说得没错,情感有问题。”黎华认真点着头,“不过,这也许不是演唱的问题——原本我也没发现,中途我对比了一下日文的歌词,再试着唱了一遍。”
“那么?”
“问题出在歌词。”
“歌词?”
黎华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细想了一下:“这么说吧……你说你是按我的价值观来填的词——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的价值观和这首歌的旋律根本是两路人。虽然我不怎么感冒日文歌词,但那的确非常适合歌的旋律。而这个中文的歌词……前面还好,到高潮部分点明主旨的时候,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了。就像……就像……”
虽然黎华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毕文谦却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像拿着一把装饰性的软剑却说要上战场拼杀?”
“……嗯。”黎华点头,“也许,把‘家国两难全’这句换掉,整首歌反而会更好。”
“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但至少歌词和旋律和谐了。”黎华拍着手笑,“你想给我写歌,下次换一首,这个不算。”
喂,喂……这可是命题作文,你这意思……岂不是在说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
毕文谦愁眉苦脸,却见黎华一直温温地看着自己。
“……好吧,那你觉得该怎么改呢?”
“改成‘相知难相聚’如何?”似乎,黎华早有腹稿。
“那……你完整唱一次试试?”
“我……吗?”黎华愣了一下,眼睛闪起了光,“那我试试。”
分开二郎腿,点头起身,黎华清清嗓子。
“萧萧风采片片叶,拂过皎洁月。人守窗前难眠夜,泛黄信笺一页页。光阴起伏更迭,依稀几声呜咽,耳边似他轻声嗫。”
“历历那日送离别,花儿轻摇曳。一曲琴声如灯灭,回眸如水步如铁。汽笛好似呜咽,车启过眼列列,轨尽处晚风凛冽。”
“思念似饕餮,悄悄吞噬岁月,消化成歌一阕阕。”
“遥记誓言生死同穴,两情相悦如上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