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折返望星楼。赵恭亲自倒了两杯茶,见武亿与赵久久盯着丛竹中一块黑漆漆的木头,那木头外皮已被削去一半,露出幽绿的光泽,一边递过茶杯,一边道:“这是斫琴的上好梁木,是我多年前在武夷山寻来的。”
赵久久笑道:“此木通体漆黑,但隐有暗绿,正让我想起了司马相如的绿绮琴来。”赵恭道:“殿下聪慧,我正有意将此琴命为‘绿绮’。”赵久久笑道:“叔叔本事大,若真有心得绿绮琴,怎能得不到,要自己作么?”赵恭道:“绿绮并非司马原有,为何独在他手上名声大噪?虽说离不开他本人精湛的琴艺,但其所奏《凤求凰》示爱卓文君,卓为酬知音之遇,冒夜奔赴相如住所,缔结良缘的佳话才更增其fēng_liú韵致。”
赵久久噗嗤一笑,道:“原来叔叔视此琴为姻缘琴。人说‘欲将绿绮舒心曲,流水高山付与谁’,叔叔可又找到心上人了?”赵恭笑而未语,算是默认。武亿心想:“男人用一生寻觅,女人用一生等待。流年错付中,终究是女子受的苦要多一些。”一念及此,抬眸遥望青山苍穹,重叠了她一袭白衣的娇俏模样。看四季变化,想念却一如往日。
赵恭走至单床边,掀起棉垫,将正中一块床板撬了起来,内里竟是空心。赵久久道:“这儿有密道呀。”赵恭道:“正好通向梅园。”
二人跟着赵恭返回梅园,园外红花乱舞,落了满窗。他皱了皱眉,提起衣袖,将窗上红花拂尽,神情甚是认真。赵久久开玩笑道:“叔叔是有洁癖么?”他充耳未闻,仍是擦拭着窗棂。过于认真就是较真,赵久久感到疑惑,那个像雨后初阳的男子怎会突然间这般安静、落寞?
但看着他的倔强,武亿心中一悸,他和姐姐一样有自己的世界,一种神秘的气质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令人手足无措却又心驰神往。
窗上干净得能照人形,他这才笑了,回头遇见赵久久审视的目光,说道:“落花很美,却也是毁灭,毁灭的盛景供世人把赏、品玩而毁灭本身却苦不堪言,毫无甚美可谈;残缺很美,但所有的残缺都是不经意的错误,是无能为力的叹惋,如若可能,谁又不愿去求得完满呢?”
这世间所有的美丽都是人眼所见、人心所感,但美丽本身并不一定存在。赵恭站在造物的角度,见到的都是凋零。武亿终于明白:“孤冷的心不谙热闹,他身上遗世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犹如宿命的形单影只,所以他的笑容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快乐,他也不可能爱上一个人,他的世界无人能懂。”
赵恭的肌肤细如白瓷,眼睛澄如碧空,他的心净如天使,而这样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也非能用常理来断。武亿说不出心头的感觉也道不出这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心莫名地就有些不安,犹如窗外乱飞的红花。
赵久久道:“叔叔,密道的秘密被我俩知道了,你可安心么?”赵恭笑道:“里面又没甚宝物,我有甚么不放心的。”赵久久脱口道:“哪说没宝物啦,大哥······”她正要将一番奇遇说出来,武亿使了一个眼色,慌忙止住,改口道:“是没甚么,只有一只?巴巴的大猩猩。”
赵恭道:“可是醉梦蒿的那只大猩猩?不知为甚么,它见到我总要躲得远远的。”赵久久道:“叔叔威仪自成,它是被震慑住了。”
这时,门外传来甲胄之声,只听叽叽喳喳,但有人闯进门来,为首的却是洛书门大弟子李邦彦。赵恭一声冷笑道:“你们竟敢闯进梅园来?”宫人都知这里是禁地,除了花蕊夫人嫡系子孙,谁也不得踏进半步。适才已有卫士劝过,但李邦彦是最近才仗着梁师成的面,被召进宫,做了禁军统领,对这规矩毫不在意,竟冒昧闯进。
李邦彦道:“赵王爷,今晚有人行刺皇上,我等奉命缉查。”赵久久脸色大变,呼道:“父皇遇刺,可受了伤么?”李邦彦不认得赵久久,底下一侍卫在他耳边附道:“这是皇上最宠爱的二公主荣德帝姬。”李邦彦慌地鞠礼道:“属下无知,冒渎了殿下。”赵久久无暇管这琐碎,只问道:“是谁要行刺父皇,他老人家受伤否?”李邦彦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并无大碍。行刺的是一男一女,皆披白衣,上绣莲花,似甚么邪教。”赵恭不屑道:“摩尼教。”李邦彦忙附和道:“对,正是摩尼教。他们自称圣公子民,是方腊的同党。”
武亿听得方腊,眼睛一亮,寻思道:“原来是大哥派人来刺杀狗皇帝啦。”又想那男子会不会正是方大哥,便向李邦彦探问了形貌,只听他道:“那人马脸长髯,倒像黄冠道人。”武亿放下心来:“这人绝非方大哥。”转念又想:“可定然也是英雄豪杰,再说大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岂能见死不救。”
李邦彦扬手一挥,示意侍卫搜查。赵恭斜眼睥睨,侍卫不敢近。李邦彦大怒,喝道:“皇上的安危重要还是规矩重要,给我搜。”那些侍卫蹑手蹑脚地前行,赵恭冷冷一笑,道:“你们若要试一试,就请自便。”凡呆在宫中逾年的人都知道赵恭身份殊绝,他手上握着免死金牌,即便是皇上也开罪不起,而梅园自太宗起即是禁地,自然是出于对花蕊夫人的宠爱,所以纵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冒昧走进。
李邦彦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突然弯膝下腰,不住地赔罪道歉。赵恭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赵久久去见宣和皇帝,屋里只有赵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