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来的灯火昏暗,道士和剑客喝酒吃肉,吃到酣处,便满天胡吹起来。
道士道:“我前一阵子和拜访崂山,与大宗师谈玄论道,得授幻形之术,大宗师指点我运在东南,否则燕赤霞可请不动我。”
剑客哈哈大笑,道:“小牛鼻子就会吹嘘,与大宗师谈玄论道,就你?大宗师手指头露出来的,就够你受用无穷了。倒是姓燕的与我争第一剑之名,近日我又练成一门涌星剑术,要等他来,给他个厉害瞧瞧。”
道士道:“夏侯,燕赤霞是个怪胎,正阳宫的纯阳法术不学,偏偏爱剑术,你虽是蜀中剑客,却未必能斗得过他。”
夏侯按住剑匣,像是注视情人一般,目光温和,道:“我虽屡败,但每输一次,就能功行大进,燕赤霞的剑术厉害不假,十年内我超不过他,二十年他便胜不过我,三十年后,他便只能在我后面吃灰。我是百锻之金,燕赤霞是天生宝铁,孰优孰劣,尚未可知。知秋,你可为我做个见证,这天下,我必成为第一剑客。”
知秋道士端酒的手一顿,随后一饮而尽,道:“好,我必看着你击败燕赤霞,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也挫挫这小子的傲气。这小子神神叨叨的邀我们来助拳,也不知道和谁杠上了。”
夏侯道:“要是想知道,可以去拜访道正司,兴许能查到头绪。”
宁采臣回到仙客来是,正是两人吃到兴头上,小厮跑来耳语一番,道:“这两人恐非良善,掌柜小心应付。”
宁采臣抱着纸包,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宁采臣看了道士和剑客一眼,便坐到柜台后,这样的打扮,确实看起来不像良善,江湖中人,其实和麻烦也没什么区别。
但看了一忽儿,只听见他们张嘴,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宁采臣就知道这是修行中人。修行中人,有时候更麻烦。
宁采臣有些头痛,剑就放在身侧,只盼着他们不会生事。
吃到深夜,道人和剑客都睡下,宁采臣才舒了口气。
第二日,宁采臣果然应昨日所说,带着礼物去了兰若香行,又请小倩给自己选一些香。
宁采臣将礼物奉上,道:“昨日唐突佳人,在下深感歉疚,还请小倩姑娘原谅。”
小倩眼波流转和小桑对视一眼,把宁采臣的礼物扔在桌子上,给他选完香,便请宁采臣将礼物一同带走,道:“歉意我收下了,礼物便不需要了。”
宁采臣施了一礼,也不纠缠。
小倩目送宁采臣远去,只听到背后小桑道:“小倩姐姐,昨日你还对这书生温柔以待,怎么今日这般冷淡?”
小倩转了转手上的扇子,道:“男人嘛,得来容易,便会看轻。再说,我们现在要什么没有,又不愁嫁,又不图他的,也不必笑脸相迎。”
小桑轻笑一声,有些揶揄道:“别人说这话我信,偏生小倩姐姐,凡心易动,不爱山上清冷,喜欢人间的人情味。若这书生是良人,姐姐趁机嫁了,主人又怎么会不放行?”
小倩被说中心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喜欢人间,但何时说过山上不好?只是我不同你,我人间还有牵挂,我还要找到父亲才能安心。”
小桑抿了抿嘴,她如何不知道小倩的心思,姑娘之间,说得多了,谁的心事不了解?
小桑仍道:“姐姐,你是个有主意的,但我还是说几句,人死如灯灭,你已经死了,你再出现在家人面前,他们会怎么想?我们都已经死了,活人的日子自然由他们自己去过,我们操心再多有什么用?”
小倩眼神暗了暗,道:“我都明白……可我放不下。”
小桑有些生气,道:“有什么放不下?还不是因为大家闺秀的生活比山上舒服?你若真要走,只需和大王说一声,大王必不会拘着你!”
“小桑!”小倩皱住了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桑瞪着她,薄怒在她心头兜兜转转,随后被她压下去了,她背过身道:“随你,人各有志,姐妹一场,我也不再多说了。”
小倩叹息一声,垂下双眸。
对宁采臣,她既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只是一个普通的倾慕者罢了,香行的姑娘倾慕者众,一个宁采臣,并不算什么。
但就像小桑说的,她没有喜欢上兰若寺,同时也没有喜欢上这座古城。所以她不自在,在山上虽受信任,却并不觉得安心,在山下能大展拳脚,却又觉得乏累。
小倩恍恍惚惚,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腊月香行封店,回了黑山,面对着槐序,才觉得脊背发凉,回过神来。
香行封店,善堂虽然还在运作,但连泉上人都已经回来了。
这是大喜事,人间团圆,黑山也团圆,白献之没有出关,但槐序心情依旧很好。
看着小倩拘谨的样子,槐序轻轻笑了声,道:“你怕我?”
小倩想说没有,但张嘴却说不出来。
槐序不想听假话,她自然说不出来。
小倩思绪开始乱飞,她仍旧记得当年她魂魄在黑山上游荡时,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浓墨一般的阴影,夹杂着惨叫和血腥,在她的头顶盘旋,在她身前幻化成一个妖艳的妇人,带走了她的骨灰坛,奴役着她的情景。
她记得自己一身的骄傲被敲得粉碎,被驱使着去引诱男人,成为妖魔的帮凶。
她记得幽暗的树林里怪异扭曲的青槐树,记得邪恶又可怕的“姥姥”。
即使眼前这人似乎完全与过去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