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道:“村妇?那生为这个村妇的儿子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人群再度哗然,宋翎露出个啼笑皆非的神情:“于将军,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难道以为随便找个妇人胡言乱语一番,就能让朕做不了这个皇帝不成?”他一脸嘲笑地看着这出闹剧,袖袍里的手却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宋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自己本来应有的家忘得差不多了。
幼年被父母卖掉之前的片段总是很模糊,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谷山的那个家,穷得揭不开锅,并且越穷越闹腾。一间破屋住了一对夫妻三个孩子,老的吵架小的哭闹,拢共加起来没几号人也能成日闹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宋翎孤身漂泊时,伴随着他的关于“家”的记忆,似乎就是无尽的嘈杂声。
其中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以及女人尖叫之后的哀哭声,宋翎记得,那个男人有时候会打女人,最终,他们所有的争吵,都是以哭声结尾的。
那个女人爱哭,她姿色不错,甚至可以说很漂亮,然而出身下贱,性子也软,她看所有人的脸色,不敢反抗任何人,遇到无力解决的事就只会哭,一哭起来没完没了。最后他们决定把他卖掉,那一夜,女人几乎抱着他哭了一个晚上,听得他肝肠寸断,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现在,记忆里那个女人匍匐在他脚下,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小,整个人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记忆里有些模糊、却似乎还算好看的面容化作了遍布皱痕的一张焦黄面皮,神情卑微而麻木,瑟瑟发抖。
宋翎觉得荒谬。
她的大儿子呢?她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么?为什么会让她变成这样?
更荒谬的是他们早早将他给卖掉,居然还是没能躲过他带来的麻烦,这场偷天换日的戏,他费尽心力唱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躲过拆台。
然而无论如何,戏服上身,便再无退路,他得把这出戏唱到底。
“宋……宋翎,真的是你么?”
宋翎皱眉,冷冷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之前和女人一起被带进来的少年,面孔依稀有些熟悉,宋翎想了想,认出这似乎是以前混迹桓安街头时见过的混混。
他来桓安到被温珏发现这段时间其实不长,但他性子凶,惹的事儿多,认识的人也就多,温珏应该派人清理过这些人,但街边这些小混混一茬又一茬,就算清理,也可能有遗漏,不像温府的下人,可以轻易一锅端。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温珏自诩算无遗策,做事毫无纰漏,也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宋翎冷笑:“宋翎又是谁?于将军,你的人就只会这一招了么?”
宋翎是谁呢?
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不存在的名字,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宋翎是谁,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喊那个名字,那个人不在这里,而在今时、今地,他只能是楚辰。而对于于震与于家来说,今时今日,就算是这个皇帝是真的楚辰,只要做出这等叛离于家的事,那真的也得变成假的。
“何必那么着急反驳?”于震道,“你,把你知道的全说了。”
少年死死盯着宋翎,面有惊色:“官……官老爷,我叫小安,在桓安街头乞讨。这个……这个人……他长得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乞儿一模一样。那个人叫宋翎,你们不信可以找当年街头的其它朋友来问,我有几个朋友都见过宋翎!”
于震道:“那你仔细看看,当真是一模一样么?”
少年咽了咽口水,“有一点……不一样,宋翎……我想起来了!宋翎眉毛那儿有一颗红痣!我们当时还笑话他长得像女孩,这个人……”他呆呆看着宋翎眉心的刀疤,忽然没声了。
于震环视群臣,“看来,大家都想起来了,当初陛下亲政前夕,莫名受了刺客袭击,然后脸上就莫名多了一道刀疤,这一刀划的当真是地方啊,诸位以为呢?”
群臣面面相觑,这事儿本来匪夷所思,然而如果非要扯到这道破了相的刀疤上,似乎还是说得通的。毕竟这个时间节点十分的特殊。臣子里有心思活络地细心回顾了一下小皇帝亲政前后的种种转变与举动,特别是于家毫无预兆的倒台与温家的再度兴盛,渐渐的就开始嘀咕了。
宋翎笑道:“朕这伤也伤了好些时日了,你随便找个人,让他一口咬定朕这伤是为了遮什么东西,朕也无话可说。舅舅,你闹这么一出,确实是要和朕恩断义绝了啊。”
于震行至妇人面前,蹲下身,一手抬起她的脸,阴沉沉道:“你叫我舅舅,却叫她村妇,不觉得良心有愧么?”
妇人猝不及防被抓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哆嗦着道:“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
于震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卖掉的儿子?”
“是……是……”
“你还记得他是哪年生人么?”
“记得……”妇人飞快报出一个年份。
“那么,你认一下,这是你儿子么?”于震拉着她,强令她抬头看宋翎。
女人茫然地盯着宋翎,看了许久,她混乱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那孩子被送走得太早了,实在太早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于震不耐打断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