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架上的烛火一跳一跳,夜已深了。沈执靠在床头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似乎被几句玩笑话耗光了力气,连眼皮也是勉强撑着。
沈思笨拙地将人扶起,撤去了垫在背后的软枕:“三哥睡吧,我在这守着,有什么话咱们明日早起再说。”
沈执依言躺好,却又掀起被角拍了拍床板:“你也别傻站着了,地上寒凉,过来一道睡吧。”眼见沈思踟蹰不已,他小声揶揄道,“莫不是心中装着旁人,便跟自家兄长不亲近了?小五啊,你我可是一奶同胞……”
“三哥说哪里话!”沈思委屈地辩解着,“我是怕自己睡着之后不老实,再踢到你可何是好。”
见哥哥依旧提着被角在等他,沈思也不多想了,痛快地脱去外衫往床上一滚,泥鳅样钻进了被子。这一间是天字上房,床铺宽大华丽,三哥独自一人睡着空空荡荡,可添了个沈思上去就稍显拥挤了些。沈思人高马大手长脚长,为使三哥躺得舒服,他不得不刻意蜷曲腰身拱起脊背,扭来扭去调整着睡姿。
这情景不由勾起了沈执的儿时记忆:“小五,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放火烧了夫子家的鸡窝,阿爹要罚我们在祠堂跪一整夜。晚上冻得受不住,我就带着你钻进供桌底下睡觉去了。想想那桌子只窄窄一条,可我们两人竟也睡得安安稳稳,唉,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长这么大了,今别说是供桌,就是这张大床只怕也不敢将腿伸直吧。”
“是啊,那晚确是睡得安稳,可第二天不是早早给阿爹发现了?还加罚了一天不许吃饭呢。”沈思想着想着,呵呵傻笑了起来,“当时我才四五岁,你也不过十来岁,身量能有多高?一张桌子富富有余了。要知道那会儿我可不懂什么宏图大志,每天的头等大事便是一日三餐,结果你还害我饿肚子,切……”
沈执弯起食指关节在弟弟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凿栗:“沈小五你好没良心,我难道没有上树掏鸟蛋烧给你吃?再说若非你睡觉太不老实,一脚踹翻了香炉,滚得满身香灰,阿爹又哪里能够发现破绽。”
“拢共四颗鸟蛋,摔破了一颗,烧炸了一颗,剩下你我每人一颗,连塞牙缝都不够……”沈思两眼瞪着天花板,心绪仿佛飞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也不知院门口的老榆树还在不在,就是你们离开家那一年,树上那窝喜鹊也跟着飞走了。都说畜生是有灵性的,想必它们早已预知了沈家一门的凄惨命运呢……”
沈执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多少年了,辽海卫,开平卫,宜府卫……去年秋,今年秋,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他刻意伪装成轻松的模样,却掩盖不住语气之中的悲凉,“小五啊,待我身故之后,你就叫人将我送回家乡安葬吧。记得挑个向阳的山坡地,前头开阔一些,你了解三哥的性子,我是最怕憋闷的。”
沈思胸口剧烈起伏,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激荡,老半天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好。”背向哥哥大力揉了揉眼窝,他又转身抓起沈执的手,“将来我也和你埋在一起,陪你做个伴儿。”
沈执看着弟弟认真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你才多大啊,我可等不得喽。三哥还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呢。阿爹和哥哥们是没机会再享人间喜乐了,你就替我们全家人一并都享受了吧。隔个三年五载,你能来看看我,给我烧点香烛冥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别成日里只记挂着那个‘老断袖’,把哥哥给忘了。”
沈思不悦地拧起眉毛:“怎么会!”
沈执在他鼻子上刮了一把:“怎么不会?你今不也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断袖’?”
被自己哥哥以“断袖”二字取笑,沈思丝毫不觉难堪,反而甘之饴。和那一刻骤然间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相比,和那段日子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相比,能被哥哥揶揄取笑,哪怕是被训斥,责骂,都已属难得乐事。面对着失而复得的亲人,他一时竟不敢入睡了,他怕明日早起睁开眼,发现这意外的团聚原只是大梦一场。
即使闭着眼睛,沈执也能清楚感觉到沈思身上的不安,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他心头一阵酸楚:“小五,你与晋王的关系,是否真传言一般?”
沈思微微楞了一下,回答得模凌两可:“就……差不多吧。”
沉默片刻,沈执喃喃低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沈思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孝?其实最初知道真相,我本打算一剑杀了他的,只是后来……总之我也说不清原因,就是杀不了他,不光杀不了,还忍不住偷偷惦记他。果有别人要杀他,我想我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他……”
“那若是我想杀他呢?”三哥问得心平气和,却惹了沈思一阵慌乱,嘴巴开开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算了,我家小五再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只知道习武打仗的蠢小子了。”沈执释然一笑,“那天躺在腥臭扑鼻的尸堆里,我发觉自己还没死,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报仇,要杀了狗皇帝,杀了顾明璋,还阿爹一个清白。等我长长一觉睡醒,你已经把顾明璋那奸人的脑袋给切下来了。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我辗转联络到了一位昔日好友,从他那里打听到许多机密消息。得知一直以来害阿爹被皇帝猜疑、被顾明璋忌惮的幕后黑手原是晋王,我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即便是断了一条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