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寒犹自记得过了那一夜,他醒来看见自己的时候的那种神情。似乎是好梦终散的失望,却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沉在这两者下头的,是沉得不见底的悲凉和无奈。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了。后来的日子他常常来自己这里,并不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那样迷乱,只是眼神中仍旧时时带着些回忆神色,似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有时只是来听一曲琵琶闲坐半刻,有时却又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般喝得酩酊大醉。而每到醉了的时候,总是拉着她的手,叫着那一个名字。渐渐地,自己在他或清醒或迷惘的话语里头知晓了一切。他似乎对自己毫不设防,他的身份,他的为难,他的阴谋,他的舍弃,他的眷恋,他的失去,他对自己说了一切,像是丝毫不忧心自己会出卖他什么一样。后来她渐渐明白,或者就是他对那个人欺瞒太多,才会这样对自己。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他可以毫不设防的芳宜,才能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瑛寒这也才知道,那个叫芳宜的女人,叫自己羡慕的女子,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可怜。虽然她拥有了真心,却仍旧摆脱不了可悲的命运。因为这一分的真心,哪怕深刻到了如此,也比不过那九分的谋算。她也同情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什么都有,却什么都失去了,他唯一的寄托,竟然只是在醉眼惺忪里头,把另一个女人错认,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瑛寒知道自己成了这个人的安慰,他几乎日日到自己这里来,也不管流言蜚语。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瑛寒也一直陪着她,不论他是清醒的还是醉的。瑛寒在这无尽的长夜里头也确定自己的心,那并不是爱,她明知他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自己,也从来不想占有他,她只是像一个回忆一样留在他身边而已。
这或者更像是一种怜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她本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却发现世上人皆如此。那一夜,他把自己错认成自己爱的人,自己何尝不是错认?把他错认成自己一直期盼的,会真心爱自己的某一个人,把自己错认成一个会拥有他人的真心的人。那一夜他们这两个人,不过是两个可怜人互相之间的慰藉罢了。他爱的不是瑛寒,而她爱的也不说上官启。而那一夜之后,他再拉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她不再应承,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而她心里头也知道,他也早就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他留恋的那个人,哪怕是醉了。后来的每一夜,她只是由着他整夜拉着她的手,唤着别人的名字,想着自己的命运。他们像是这世上最奇特的朋友,把彼此当做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