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对面此时却还坐了一个人,听了葛氏悠然自得的言语,却是面色铁青,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上的刺绣,手劲使得极大,一双手骨节突出,连青筋都凸了出来。面色惨白,带着几分憔悴的病容,正是在众人口中留在西北养病的怀思。
怀思见葛氏如同无事人儿一般,仍旧是笑语晏晏闲话家常,心里便升腾起一阵愤怒的恨意,却像是极力地忍住了什么一般,也不答话,只是紧咬住了牙齿,几乎听得见牙关的响动。又过了半晌,才闷声道,“你这个毒妇,如何就把翎燕害成了这样?”
葛氏听怀思言语中,俱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儿,反而伸手拔下发上的一枝珊瑚凤钗,一头如云的头发便散落下来。
葛氏把手里的簪子往案上一搁,此时葛氏身上不过穿着一件白绫子的寝衣,举动之间露出下头一段柔白的手腕,依样笼着一只同色的红珊瑚手串,衬在一片洁白之上愈发显得颜色纯净娇艳,此时敲在紫檀木的几上发出叮咚的一声脆响。
葛氏这些日子也总是身子不爽快,白日里引着满月宴,才装饰地十分娇艳。此时在自己屋里,白日里描画的妆容都洗净了,被一头散开的乌发衬得雪白,眉眼间也俱是清冷的墨色,连双颊上也几乎瞧不见血色,已然素净到了极处。
除了腕上的那一只红珊瑚手串,只有唇上不知怎么还闪烁着晶莹的艳色,即便屋里头晦明莫测,也觉得那一抹颜色惊艳得惊心动魄,像是落在梨花上头的一点胭脂记。
怀思纵然此时对葛氏心中几乎恨极,却仍旧被自己妻子这一刻的容光若震慑,一双眼睛不经意掠过,就不自禁地在她面上停了一瞬。眼神中的阴冷也散去了许多,几乎露出了惊艳神色。顿了顿却又似乎觉得不对,便强自挪了开去。
葛氏冷眼瞧见怀思那一瞬的神情,分明那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再是冰冷带着恨意几乎凝固住的,而是带着些惊动和软,分明是暖,却只叫她心里微微一凉。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足够美丽的,比之丫鬟出身的翎燕,自己更多了一分风情。虽说比不上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却又比小家碧玉的羞涩韵味更为悠长。如自己这样的身份和年岁,所有的风情,都在浓淡之间,在似与不似之间,端雅和冶艳之间,若是懂得把握利用,才会慢慢地流露出来。
而自己这种如初酿琼浆一样的韵味,是翎燕这样的女子,所永远不能得到的。如青罗那样的,像是茶,虽然韵味悠长,却只能叫人愈发清醒,不能迷惑人的神智。而翎燕那样的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果子露罢了,虽然闻上去清香,终究耐不得品度。而此刻的自己,想来便是酒了,香气里头带着几分沉醉的意味,就算是最初想要抗拒,最终也终究是躲不过的。
以前的自己,少的就是这样的风情,纵然眉目描画,也终究是纸做的美人儿,未酿成的酒浆,不能叫人动心。经过了这许多事情,好容易才修炼出来。然而此刻,看着自己的夫君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仍旧对自己的容色动心注目,却忽然只觉得心灰意冷。
原本也就只有这一张容颜,才能作为吸引男人的诱饵,自己是如此,翎燕或者也是如此吧?冶艳风情是一种美,巧笑解语何尝又不是?各花有各香,哪一朵他也不曾放下。
若是以前,看见他对自己这样全神的注目,早就已经知足欢喜了。只是到了今日,自己又如何会为了这样的一个眼神,就忘了自己的目的呢?所谓美人皮囊,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私心,迷惑别人的心智,好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葛氏轻笑一声,像是不懂得怀思方才话里的意思,反而温颜笑道,“大爷才刚从外头回来,可去清晓阁见了燕妹妹?”
怀思默然一时,才哑着声音道,“才刚我已经去瞧了,我进去的那会子她还睡着,嬷嬷们说是精神不济,偶然醒了,也只是怔怔地瞧着床帏上头的花样儿,却几乎不说话儿。后来醒了,瞧见我坐在她跟前,也只是睁着眼睛瞧着我,像是不认得了一般,过了半晌,忽然抓住我的手,这才嚎啕大哭,声音都哭得哑了,却不见一滴泪。等哭的累了,却也没有和我说上一句话,就那样又睡着了。”
葛氏淡淡一笑道,“这些日子妹妹辛苦,如今又病着,自然更是容易伤怀,想必妹妹是久不见爷,爷一回来就去瞧他,所以妹妹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委屈,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啼哭了。”
怀思抬手瞧了瞧手背上的几丝淡白色痕迹,垂了垂眼睛,将眸中忍不住的酸涩尽数敛去了,声音却放柔了下去,“翎燕原本好生在家中安胎,却在一夕之间,突然就几乎丧了性命,实在是叫人觉得奇怪。至于她是如何出事的,至今也没有个定论。我也听香槐说了当日的情形,那一日实在是没有旁的人在她跟前,连香槐也都只是说,是翎燕自己忽然惊了神,这才陷入险地。旁人抓不住什么证据,只当作是如此,置之不问也就罢了。我身为你和翎燕的夫君,今日却不能不替她问你一句。”
怀思咬了咬牙齿,半晌才沉住了声音,缓缓道,“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当日究竟对翎燕做了什么,才把她逼成今日这样?”
葛月逍听怀思如此逼问,神情也丝毫不为所动,莫说是惊慌恐惧,连一线的愧疚难安都没有。一言不发,仍旧温婉微笑着,还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