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时候的我,也觉得自在而畅快,似乎是人生中最为志得意满的时刻,我所追逐的一切,已经都在我的怀中,她就是我所要守护的明月光辉,泉流清澈。那几乎是梦一样的好时候,而在以后长久的光阴里,我渐渐老去,唯有那旋转飞扬的一袭火红纱丽,不断地在眼前飞旋舞动,隐约露出明艳的笑意,和清澈如水的眼波。大漠金光,天地广阔,美人在怀,青春少艾,她就是敦煌最美的一颗明珠,是敦煌千百年传奇里最美的一段锦绣,也是我人生中最轻快的一段光阴,如逸川流水,自在欢畅,只是可惜流逝太快。
过了一年,她忽然盲了眼睛,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就全然看不见了。那一双明亮的如月牙泉水的眼眸,忽然就黯淡了,那碧色盈盈深处,渐渐渗出一点更为深邃的蓝来,又泛着冷彻的墨色,几乎看不见底。而她也渐渐地沉静下去,不再如昔日与我策马大漠,沿河漫步的时候那样。我见她总是长久地端坐在窗下,似乎是看着下头的芸芸众生出神,其实却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候的她,有些像初见的时候,尽管穿着火红的衣裳,却透出一股子凄凉的缟素来。我感到十分忧心,却很快被另一个消息冲散了,我的王妃,有了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感到十分欢喜。而叫我更为安慰的是,她也因为这个消息,开始渐渐露了笑容。尽管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最初,她的反应全然不似欢喜,倒像是有些恐惧不安似的,过了几日,也就都过去了。连前些日子的凄凉味道,也都尽数不见了。我虽熟悉的那种明艳的笑容,又渐渐浮在了她的脸上,然而或者是因为盲了眼睛,瞳仁里的颜色有些不同,那笑容却不再那样无忧无虑,总像是有些什么更深的忧愁一般。然而我被欢喜和满足冲击得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了,我只是拥着她,对她说以后漫漫几十年,我们仍然可以一起携手去做的事情。即使她看不见这大漠金沙,长河落日,我也能够为她一一描摹。而我们的孩子,将会成为这个城池新的王者,毋庸置疑。
她听了我的话,只是笑笑,叫我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却不再多说别的什么。临盆的日子一日一日地近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却也不见得是忧愁,倒像是一种超然的平静洒脱。我顾不得想别的什么,只是期待这这个孩子的出生,像是在拥有月亮之后,期待着初生的一轮朝阳。只是偶然间的一两次,我曾经看见她在无人的时候,低眉垂目地抚着自己腹中的孩子,轻声地说着一些话,语气轻柔语意模糊,却带着说不出的柔情和眷恋,也能看得出心中的某种决心。我看见过初见时候凄清的她,也见过后来明媚的她,在我的眼里,她总是娇弱而需要呵怜的小女子。而这一刻的眼前人,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带着一种强大的光辉和力量,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我欣慰地看着这个女人,从我的娇艳妻子,即将成为一个温柔的母亲。
孩子平安出生了,是个世子。整个敦煌都沉浸在新世子出世的狂喜里头,在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向天下宣布了他的地位,不可动摇,无人能够替代。而此时的我,也已经立稳了自己的位置,我相信我有能力保护她们母子周全。除了这个孩子的地位,我的王妃,我也要叫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再也不用避讳什么。我要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这两个人,权利也好,财富也罢,都只为博这两个人一笑罢了。而这个孩子,我心上最为重视的珍宝,我寄予了一切的期待。那样珍视,从他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的时候,我就斟酌着他的名字,直到他出生,我也没有确定一个名字,能够配得上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和我寄予他的期望。在他出生之后,我把他从疲倦入睡的妻子身边抱走,守在她的外室,久久地凝视这这一张脸,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模样。
这个孩子非但是我的珍宝,也是整个敦煌的朝阳。为了他的出生,敦煌经过了整整三日的狂欢。而第四日的清晨到来,当这个新生的孩子在我的怀里睁开了眼睛,一切就都发生了改变。我看见这个孩子的眼睛,蓝的像是海水,深邃而幽静,带着初生婴儿不该有的沉静和冷漠。而那蓝到了极处,最里头几乎泛起墨色来,像极了她盲了之后的眼睛。在朝阳的第一缕光照下头,那沉静如海的眼神里燃烧起了一团火焰。那一种奇异的蓝,我从没有见过,却一眼就明白过来,那是敦煌王族的眼睛,属于水和火的眼睛,是火焰在海水里的燃烧。这个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家族,这种已经成为传奇的颜色,就这样与我静静对视着,可笑的是,这个本该是我的仇敌的颜色,却出现在了我儿子的眼里,衬在一张与我几乎是七八分相似的面庞上头,唯有那眼睛是我陌生的。可这陌生,却又是叫人恐惧的熟悉。
我疾步走进她的房间,却看见她微笑着,那笑容明艳像是大漠上最美的花朵,最为纯净无忧,像是那时候和我策马奔腾的样子。只是那笑容,却是在血泊里头绽放出来的。那血色从床铺上幔帐上,一路蜿蜒到地上,流淌到我的脚边。像是知道我进来,她用那一双早已经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