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启将手中的玉钗递还给了青罗,见青罗珍重又戴在发上,这才又道,“家里其他人一切都好?”青罗迟疑了一瞬,怀蓉的事情,到底是否要说与上官启知道,青罗心里犹自拿不定主意。话到了嘴边,青罗终于只是道,“一切都好。只是父王去后,婉姨有着家事料理也就罢了,别的姨娘们到底日子烦闷些。”
上官启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莲池的另一边,背过身去,远远朝着王府所在的方向。莲花和水气遮蔽了身形,若不是方才说话,青罗几乎以为是幻觉了。方才想必他也是站在那里,直到自己发上的玉钗落水,他才疾疾出现。如今对他而言,玉钗和戒指孰轻孰重,似乎已经分明了。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所以不管是荷花玉钗,还是八宝戒指,对于他而言都已经失去了价值。这个曾经傲视一切的王者,已经是尘世之外的一个影子了。
青罗并未辞别上官启便独自顺着来时的路下了山崖去,又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驻足,转身往略荒僻处的怀思和葛氏的合葬墓。陵墓上没有莲花和藤萝,却也生了幽幽的芳草。山中无日月,这青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这样青翠柔长。葛氏和怀思的名字并排列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曾经是这个家族一员的葛月逍,就已经被悄悄葬入黄土。
青罗忽然想,除了自己,或者已经没有人还会来看这一座陵墓。而属于这一家子的这一座空荡荡的山崖,其实只安睡着一个好不容易才跻身其中的翎燕。青罗知道,此时身在远方的怀思和葛氏,将会把唯一的一个孩子上官静视若掌珠。然而青罗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想起这个孩子的母亲?怀思的愧疚,葛氏的痛恨,不知可否能在这样平淡的光阴里头,渐渐地消逝罢。忘了失去的儿子上官隽,忘了静儿其实不是葛氏的女儿,忘了曾经波涛汹涌的岁月,只记得彼此相守。
青罗走出岩洞的刹那,方才那个引领着青罗飞度悬崖的人又忽然出现,将青罗放在对岸之后,又如方才一样消逝不见。青罗见九儿仍旧等在远处,便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去。走到寺院附近,青罗忽道,“你且去瞧瞧,董余大人在何处,找到了他在回来见我。动作务必机灵些,别叫旁的人看见。”九儿迟疑道,“王爷嘱咐我贴身保护王妃,不得擅离寸步的,怎么敢独自离去呢?”青罗笑道,“不妨事,才刚进了王陵,心里有些不舒坦,就到地藏王殿里去烧一炷香,你一会子来那边寻我就是。”
九儿想了想,重华寺里此刻想必没有人会妨害青罗,便应了出去。青罗独自走进地藏王殿的院落,比之四月里来见葛氏的那一回,似乎更加寂静无声。古木阴阴如旧,清晨的光影也和当日所见的一般无二。只是正殿之中,再没有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素白人影,佛像下头也再没有那一枝透着紫晕的茉莉花儿了。立秋已过,这些夏令里的香花,也渐渐地都凋落殆尽了。
青罗走进正殿,与大雄宝殿里新铸就的内敛的辉煌不同,这里的彩绘之下,浸润着分明的岁月阴影。地藏王菩萨身上的颜色似乎略有剥蚀,却仍旧用那样温和的眼光,在莲花之间俯视着自己。虽没有茉莉,那莲花却是新鲜的,不知是何人何时,从山中何处采来,供在佛前,犹带着清晨的露珠。
佛像背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裴梁。青罗也有多日不曾看见裴梁,只觉得他眉眼之间似乎少了几分自己初见他的时候的清俊明朗,多了几分的风霜之色。想来谁都活的不易,在西北无意间和自己相识的这个年轻军士,在抓住这个机会一步登天的时候,也付出了许多。别的将士在戍边十余年之后,可以返还故里,与妻儿老小安然度过余生。然而这个人,势必会卷入永久的纷争起落中了。然而这是他的选择和梦想,所以只有一路前行。
裴梁见青罗只是注目着佛像,迟疑着开口,“王妃特意叫了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青罗这才转过头来瞧着裴梁,点头道,“不错。我这一次找你来,为的是私事。只是在说着私事之前,我还要问你一件事。”青罗顿了顿才道,“太妃派人去西北接回文崎哥哥的事情,你可知道?”裴梁一惊道,“末将不知。”又道,“末将办事不力,这就去打探清楚此事。”
青罗摇头道,“这件事情王爷自然会做主,你不必再管。我和你说这话,只是叫你留一个心思。王爷知道的,你我却不知道。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这也看来,若是有什么你不想叫王爷知道的,王爷也未必就不知道。譬如你我今日在此见面,王爷或者也都看在眼里。就算他此时不知道,也是因为他还不想知道。若是有一日他想要知道,你我又要如何呢?”
裴梁神色一凛,“末将明白了。”青罗微微一笑,又抬头去望着瞩目着自己的地藏王塑像道,“其实在我心里,何尝希望如此呢?若是时时事事都能撒手不管,这才是福气呢。”裴梁却道,“王妃心里和明镜一般,高处不胜寒,早就由不得你选择了。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王妃就算明白如镜,也未必就能看破。王妃若是想不明白,只管想一想两位先王妃,自然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青罗神色也是一滞,并不点头,也不说话,仍旧静静地瞧着那佛像。或者因为是身处幽冥,简素而平淡,与寻常佛像宝冠璎珞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