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话的姑娘又笑,“依我看哪,夫人就是神不守舍,每日想着先生。话儿,就瞧着这药炉子发呆。”
那女子便是婉莹,此时听两个丫头笑语,才离了那药炉子,温柔一笑道,“你们倒是大胆,都敢编排我了。若是先生在家里,我瞧你们还敢不敢这样轻狂。”
听到澎涞,那两个丫头就露出惶恐地神色,低了头道不敢。
婉莹不想二人听见澎涞竟然怕成这样,反而失笑,“我不过是玩笑罢了,你们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怎么,先生对你们很严苛?”
那两个丫头这才又笑了起来,年长些的那个就道,“也说不上严苛。我们都是王府里的丫头,先生以前虽然也住在王府侧院,却一个丫头也不用。虽然时常往来园子里,我们也不必伺候。只是每次看了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些敬畏,不敢随便。”
年幼些的那个吐了吐舌头,“是呢,往日有些姐姐们议论,说先生长得清秀,也从不对人疾言厉色,可不知怎么,就叫人觉得难以亲近。当初我们两个被拨到香瑶林伺候,姐姐们又是羡慕,又是担忧呢。”
婉莹一怔,“担忧?”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大家子里头,身边伺候的丫头,年深日久的做了姨娘,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眼前这两个丫头,是澎涞从清的十余个人里头亲手挑出来的,乃是一对姐妹,本是园子里粗使的丫头,姐姐叫霜儿,妹妹叫露儿。服侍起来不算细致周到,也丝毫没有玲珑剔透的城府,模样儿也寻常,只是姐姐为人忠厚,沉稳和气,妹妹性子活泼,心直口快,都叫人觉得放心。婉莹心里明白,这也是澎涞对自己体贴的意思,怕自己多心。
霜儿虽然天真,却也并不愚笨,到底年岁大些,觉得妹妹说的不像,便笑道,“露儿年纪小,夫人别听她胡说。先生和夫人夫妻恩爱,谁不知道呢?底下的人都说,先生自从和夫人成了亲以后,比以前更叫人觉得亲近了。只是谁都知道,那是夫人的功劳,谁还敢起什么心思不成?”
婉莹温和一笑,她的心里,原本装的也就不是这个,只是想起澎涞,心里倒觉得有些微微的酸楚,“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怎么样了。”
露儿掩口一笑,“夫人每日里在屋子里熬着驱寒的药,可是咱们先生却也喝不着呢。夫人这一番心意啊,也是白费了。”
婉莹不曾答话,霜儿却斥道,“又说傻话了,夫人对先生的一番心意,先生就算不能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懂的。就算在外头体察民情,心里也一定念着夫人呢。”
婉莹又是一笑,“你们的好意我明白,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回来罢了。”转而熄了药炉子,“天寒地冻,我瞧你们屋子里炭火总不够暖,已经分了些过去给你们。这些汤药,你们也喝些驱驱寒。喝完了,就早些睡吧。我这里不用你们守着,吹了灯也就歇了。”
霜儿和露儿应了,将药罐子捧了出去,一时喝了药,见婉莹屋子里熄了灯,也就吹了灯睡下了。
婉莹独自在屋子里,却并没有安寝,反而坐在那药炉子跟前,望着那残余的一点火光出神。他走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他不曾告诉自己要去多久,只是答允她,会早日回来。她也不曾问他究竟去了哪里。他的事情,她不想多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也是一种安慰。
婉莹叹了口气,正欲起身歇息,忽然听见背后幽幽一声,“姐姐嫁得如意郎君,可还记得旧日的姐妹么?”
婉莹一惊,霍然转过头去,只见黑暗里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瞧着自己,那轮廓分明是熟悉的人,眼睛里的神情却陌生。
夜色中,清珏坐在婉莹身侧,地下铺着柔软的毯子,所以脚步无声,谁也没有听见。清珏也不说话,和婉莹一起瞧着那最后一点炉火,忽然伸手取过边上的一盏残茶,泼到那炉子上头,只听得呲呲的声响,那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婉莹还看着那原本闪着火光的地方,眼前那一点红光的幻影还不曾散去,声音宁静,“妹妹九死一生,才逃出京城这个囚笼,怎么却又回来了呢?这京城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呢。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怎么这样轻易就放下了。”
清珏的声音也如往日一样的温柔,“当初姐姐不也是好不容易逃脱了囚笼,却又回到了这里么?若是有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谁又能真得自由呢。”顿了顿又道,“姐姐,难道如今,就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姐姐明知不可为,也仍然义无反顾的么?姐姐如今心里眼中,就只有这一个药炉子,一个药罐子不成?”
婉莹淡淡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曾经放不下的,如今也都已经放下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寻常妻子,丈夫出门远行,就在这里等着他,至于别的,我不想去问,也不想去想。”
清珏却轻轻笑了起来,“姐姐,你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你是一个寻常妻子,你的丈夫,又何尝是一个寻常的人呢?姐姐那只知道他出门远行,却怎么不问一问,他这一次远行是去了哪里,又要做什么事?”
婉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这本不是我分内之事,又何必去问呢。他既然说是体察民情,左不过是探访百姓罢了,每几日总有家书回来,说是一切安好。我只需要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清珏又是一笑,那笑声在黑夜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