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一路向南,一直到南郡边界,乔装贩卖漆器的行商,凭着黄氏的族标顺利出城,寻着甘宁军营的所在,求见李睦。
甘宁盯着这个突然就变了女子的黄昀,一时语塞,又想到上次这女子被李睦扣在寻阳这许多日,如今又自南郡直闯军营要通过他求见,神色极为复杂。
与甘宁的五味纷杂不同,李睦见到黄月英时极为高兴,甚至第一眼都不曾注意到徐庶也跟着一起来了。荆州的乱象每天都会经由甘宁军中的斥候传到她手里,她还真为这个聪慧冷静的女子担心。
她能理解这个时代世族联姻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不排斥也使用这样的手段。但就凭着跟黄月英交情,她甚至还想过要不是孙曹已定姻约,她以孙权的名义将她聘至江东,再设法让她换个身份脱困这种荒唐的念头。
想到历史上黄月英貌丑的评价,再看看眼前女子。一年多不见,少女的身姿容貌都渐渐长开,与李睦差不多的身量显出窈窕体态,五官秀气,双眼明亮,若非肤色略黑,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她就算称不上美人风姿,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丑。
其实,李睦自从初识起,就对她在一千八百多年后盛传的“丑女”形象引发出无数阴谋论来。
就算诸葛亮的风姿仪容更胜于她,但黄月英的出身和族中的势力,又岂是他一个客居荆州的琅琊“望族”可比?再兼其天资聪敏,明辨局势,熟识军械,按后世的论法,完全可以说一句是低嫁了。
但若是她容貌丑陋,或者说人人都觉得她丑,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似乎就变成诸葛亮吃亏了。尤其是之后为蜀相,一直不如人的出身问题也抹过去了,更是如此。
如今时隔一载有余,再见故人,李睦不由觉得她当时的阴谋论没准还真有几分道理。黄月英不似闺阁女子般常年养在房中,避阳遮风,容色不似那些最多逛个后院的世族女子般白皙,又有什么稀奇?
“你一把火烧得荆州人心惶惶,阵前倒让甘兴霸独战。”黄月英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一点没变,仿似握了一把清泉水。
她掀开车帷,徐庶微微迟疑了一下,就错过了上前相扶的机会,看着她提了衣角跳下来。若周瑜在此,定会感叹这动作简直就和李睦一模一样。
李睦也没想到要去扶一把手,不答反笑:“甘将军独战,我自有军功论赏,而令尊这一招釜底抽薪,你从荆州逃得干脆,庞氏独战,最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睦日前得到黄氏欲与庞家联姻的消息,忽然就想明白了上一次黄月英那封书信里突然提起庞林,也正是要暗示这一事。
听她一见面就取笑,黄月英抿了抿唇,也跟着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来得匆忙,虽然方才说话时的口吻好像这一年多来往的书信中一样自然,但心里却还是多少有点忐忑。
黄承彦身为荆州刘表的连襟,却将她这个独女送到江东军中,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但她与李睦的书信往来是一方面,荆州与江东却是世仇。甚至纵兵射杀孙坚的黄祖,也可以说是荆州黄氏的一个分支,黄承彦将她送到江东军中是表态,但李睦能否接受这个表态,会否庇护她这个黄家人,却实在是说不好。
待此时见李睦笑谈如常,就好像真的只是见了个久为见面的老友一样,心里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暗暗生愧。
见到李睦前,她极佩服她的算学。一箭射出四百步,几为神技。但之后在寻阳,她扮作男装与她相交,发觉两人言谈之间竟极为契合,借着脱开黄氏女的身份,她许多往日里心念所想而不敢言说出口的想法说出来后,李睦都能理解,甚至还有更透彻的见解。以至于随后黄承彦远来将她接回去,她不及当面辞别,只想着回到荆州后再书一信,就当是谢她以礼相待,也是应该。
她平日里才思敏捷,作文对辞都落笔极快,然而这封信却是写写划划,总觉得词不达意,终不能满意。何曾想到,不久就听闻了孙策辞世的消息。
想那一明朗少年该如何伤心,一封谢辞之书,就成了当初第一封书信连书带画,又论军械的模样。
□□懵懂,她原也以为自己定是倾心的。翩翩少年郎,义之所至,佐从子而承兄业,心思通透,慧绝才高,又怎会不倾心?她甚至想过若是孙黄联姻,也算是为上一代的恩怨做了个最好的了结。
直到这次听到孙曹联姻的消息,一时之间,她心里最先泛起来的不是伤心失望,怨怼不甘,而是不值,无奈,甚至同情,为这个惊才艳艳的少郎为全兄弟之义,开拓父兄之业,不能舒心畅怀地寻一个两心相知的女子共度一生而难过。
这才渐渐清晰明了。她与李睦,相交知己。任天下纷争,恩怨难解,只要她来,李睦就能出来相迎,再嘲笑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言辞无忌。
既为知己,她还怀疑李睦不能相容,岂不枉对知己二字?
黄月英正自感概,徐庶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她身前,向李睦长身一礼:“恩普泽,仇不迁,此可谓真英雄胸怀也。”
李睦这才看到徐庶,眉梢轻轻一挑,想着她自己那番关于诸葛亮的“阴谋论”,再看徐庶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别样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