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将两人相识以来的一切再三想过,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李睦这份沉重的戒心源自何处。
见李睦仍是不答,这英武年轻的千古名将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我要将你兄妹都带回江东,纵然不便直询于你,至少也该晓得我究竟带了何人回去罢。更何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再落在李睦的手上,语声之中,带了几分歉然,“你我如此,总要寻家中长辈事先言明才是。”
方才周瑜转身转得急,李睦原本被他按住的那只手是抽了回来,另一只撑在他手臂上的手却还半僵着搭在他臂上,此时被他一看,才骤然惊觉,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抽回来。
李睦好不容易从周瑜身上移开目光,回过神来。
戒心固然是有,她来到这里,唯一熟识的兄长又数月不回,原本只在厚厚的书籍史册里才出现的枭雄豪杰一个个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或武勇过人,或擅于谋算,更有甚者,如她此刻眼前的这个还文武双全,智勇兼备,一言一行,她若是不想清楚了,步步谨慎小心,怕是叫人卖了都要倒帮着数钱!
更何况,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权衡得失,做出最有力的决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清楚楚,也从未偏离。她的人生,每一个决定,都再三计划,反复思量,不乏冒险,但绝不冲动,也从不犹豫,理智又大胆,回顾往事,从不后悔。
可这身世姓名……却实在不是她想瞒——她也想知道她现在到底是谁啊!
以前看穿越人穿越都是会像放电影一样接收一把原主的记忆,可轮到她,却是半点没有!她记得歪头耸肩,幺蛾子不断的德国老板,记得她重男轻女到无可救药的父亲,记得刚强又唠叨的母亲,可穿越之后的这具身体到底是谁,她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那个兄长以养病之名将她牢牢藏在屋中,自己偏时时随军出行,偶尔回来,除了满脸歉疚地一再重复不可穿女装示人之外,虽也会和她讲些外面的事,可就算李睦作出病后迷糊的模样,他也半字不提家中如何。她又能从何知晓!
“我去年……年前重病一场,兄长为替我寻医,就近投了袁术,只为我寻一处安身养病之地。可我病好后……病愈之后,许多事情便都不记得了。”李睦抿了抿唇,好不容易再度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搜肠刮肚,组织语句占据了她大半心神,因此全没听出周瑜最后那句话中的深意,“只知道兄长便是兄长,家中情形,兄长名讳,就连我自己叫什么,都一概记不起来,兄长平日里唤我阿睦,我也只知自己叫做阿睦,倒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华神医也说了此病由心,一时难以痊愈。”
想到前一世,李睦不禁怅然。在那一世里,她能自己养活自己,能照顾拉扯她长大的母亲,能在生父指着她骂断子绝孙的时候潇洒地摔门而去。有房有车,有三两好友,闲时饮茶晒太阳,忙时咖啡提精神,何等肆意,何等畅快!
“阿睦……”周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薄唇一开一合,将李睦的神思拉了回来。
缓缓阖眼,慢慢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目中又复一片明澈清透,说出来的话也顺畅了许多:“我在寿春时以养病为由,并不太出门,袁术想不起我这个人来,却不代表时间久了旁人不会注意。我只担心兄长全不知情再回寿春,袁术不见了传国玉玺,便会疑心到他身上。”
祭出“失忆”利器,又有华佗背书,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饶是周瑜思虑再甚,也想不到其中会有什么问题。他思索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放心,我已遣了斥候守住寿春城的四座城门,本就是为防他调军回援,不再北进。只要有袁军回城,就立刻会有快马来报。待伯符拿下广陵,我便放出消息从寿春城中带走一人,就算寻不到令兄,他若有所闻,也自会来寻你。其余的事,不妨等见到令兄之后再论,你还如此作男儿装扮就是。将来见到伯符,其中的缘由我也会解释清楚,只要不涉军令,不扰军威,便无妨。”
在那明朗温暖如阳光一般的笑容里,李睦应了一声,自自然然地伸手环到他腰间,将坠下来的布条重新压到他后腰的伤口上,再踮起脚依旧从肩膀上穿过来。定下了神,思路便一下子清晰起来,之前她拿到玉玺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思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孙策若是舍得,大可将那玉玺再送回袁术手里,袁术丢了一次,失而复得,定要急着立刻称帝,以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如此叛汉之臣,你们夺他广陵,自然也算不得背义无信了。”
周瑜闻言,脸上的笑容又明亮了一些。他最初见李睦拿出传国玉玺的印记时,正有此打算。
孙策与袁术反目是迟早的事,怎样想一个名目却是不易。他在寿春时也曾察觉了袁术的野心,本还想着如何推波助澜,加以利用,却始终有许多被动之处。有了传国玉玺在手,他们几时想与袁术反目,便几时让袁术“找回”玉玺,半点都无需仓促。
“当记你首功!”周瑜伸手按住搁在自己肩头的布条,让李睦换过手来,又微微向前倾身,令她不用再费力踮脚便能够到他的脖颈。
李睦偏头朝他一笑,扯着布条的两头一上一下,干净利落地在他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