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端端正正地跪在燕王前面,缓缓说道:“民女其实,是朝鲜国进贡朝廷的秀女,皇帝陛下圣旨封为皇太孙东宫淑女,这次是奉旨进京。进关后在铁岭被蒙古人劫持,护卫二百多人战死。”
莲花说得简洁明了。
马三宝,侯显,王景弘和陈副总兵先是齐齐张大了嘴,又各自暗暗松了口气:她果然不是坏人,不用和王爷争了。
却听到“咯嘣”一声,燕王靠坐的木椅竟然一下裂开。
也许是因为受伤失血,朱棣脸色发白。半晌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那个什么宜宁公主?”
几个月前在邸报上看到过朝鲜公主被册封一事,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只是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名字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朱棣看向莲花,虎目中有恼怒,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悲伤?
莲花垂首低声道:“是,我是宜宁公主李莲花”。乌黑的发髻下露出一小截脖颈,纤细柔和。
朱棣凝视着莲花,这个女人,从天上掉下来,奇迹般地在沙漠中几次逢凶化吉,送给明军一场大胜利;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队伍里从内侍到总兵,都被她轻松俘虏;身边这几个人,一脸的护短。。
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一样?
为什么要抓她到自己马上?为什么要护着她穿过战场?为什么心甘情愿为她挡住如雨飞箭?更为什么这一切都甘之如饴,连受伤也觉得欢喜?
朱棣悲哀地明白,自己喜欢这个小怜,自己三十八岁大龄,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女人。
也许因为她的信仰,她似乎不是尘世中人:不在意衣食住行,不在意容颜相貌,不在意人来人往;甚至不是故意不在意,而是从来就没想到过。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她就象那首禅宗六祖的偈子,不萦一物,自内而外总隐隐带着一层光辉,眼睛永远干净明澈;让人自然而然地信任亲近,感到由衷的平和喜乐。
到底何时开始动心?是第一眼看到她受伤刚醒来苍白的模样?是她胸有成竹地画着沙画?是沙暴中她紧握的依赖?是沙漠绝境里牵着的温软小手?是她专注诵经时全身发散的光芒?是她注视着士兵们时目光中的关切?是她追赶宝塔时歪歪斜斜却倔强不回的身影?
分不清道不明,短短这几天工夫,所有一起的时光,心底都是那么甜蜜欢喜。
对她的身份,猜想过一千种可能。做过最坏的打算:她是蒙古的奸细,甚至天上的仙女。
可是,可是她竟然是自己的侄媳,是皇帝陛下圣旨册封的皇太孙东宫淑女。
那一刻,朱棣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造化弄人。
中军大帐里,烛火摇晃,一片沉寂。良久传来燕王冰冷的声音:“送宜宁公主去歇息!”
朱棣坐在案边,望着眼前的一盘泡菜,一碗大酱汤,无比烦恼。
自日前知道了莲花的身份,朱棣就刻意回避,让马三宝把她安排住得远远的,后来听说她自己挑了原来住过的小帐篷,说住着习惯。
蒙古大营已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再找她,即使有一点什么的时候就让马三宝传话,所以至今没有碰到过。
可是,莲花每天做了朝鲜食物,派了亲兵送过来。第一次送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她做的,只觉得美味异常,就着泡菜连吃了几个馍馍,一碗大酱汤喝得一滴不剩底儿朝天。随口问时才知道是她做的,朱棣差点呛到。
之后让马三宝传话不用她做,可是莲花说燕王养伤,固执地年糕冷面葱饼粉丝汤每天换着花样送过来。偏偏都美味异常,偏偏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朱棣小的时候父亲朱元璋尚未登基,各处还在争战,朱棣又是侧室生的第四个儿子,连名字都没有,生活得很清苦简单。九岁时父亲变成了父皇,朱棣住进了应天府的皇宫,才算衣食无忧。但朱元璋一来自己本身勤俭节约二来管教诸子甚严,所谓“饮食教之节,服用教之俭,怨其不知民之饥寒也,尝使之少忍饥寒”,朱棣饭量又大,所以贵为皇子竟也经常吃不饱。长到十七岁那年,更是被送到中都老家(今安徽凤阳)去体验民情,在这个“十年到有九年荒”的穷乡生活了四年,半饥半饱了四年。
所以朱棣能真正吃饱肚子,是在二十一岁就藩到了北平之后。可怜啊!朱棣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酸。
对朱棣来说,江南的精巧细食一来没有什么印象(没吃过),二来首先是要吃饱(饿怕了),三来常年征战(有一顿没一顿),面饼肉干就是主食。
莲花倘若做的是精致细点,花巧小食,比如“二十四桥明月夜”啊,“玉笛谁家听落梅”啊,朱棣也就没这么烦恼,直接让人端走就行。偏偏做的是这些又香浓又下饭又饱肚又诱人的北方食物,令朱棣难以抗拒。
每次心满意足地吃完,朱棣都禁不住愤慨:“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就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一盘泡菜,一碗大酱汤,安安静静地躺在案上,旁边是一大盘香喷喷的白面馍馍。泡菜红红艳艳鲜亮欲滴,酱汤醇厚浓郁香气扑鼻。
朱棣长叹一声:“非要连我的胃一起征服吗?”索性拿起筷子,不管不问地大吃起来。
(朱棣喜欢泡菜乃是史实,有历史学家考证,据说朱棣迁都原因之一,就是为吃泡菜,北京的白菜好云云。非作者杜撰也)
莲花开心地漫步在湖边。
湖水碧波荡漾湖边绿树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