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深秋,寒风乍起,草木枯黄,落叶满地。御花园的柿子树上结满了累累果实,深黄的柿子上有点点白霜相间。“稻熟鱼肥柿子黄”,朱允炆踱步经过柿子树,想起这句古诗,江南秋天丰收的美景如在眼前,不禁微笑。
穿过御花园,宫城左路的文华殿旁,有一座给太子讲学用的大本堂,方孝儒正候在里面,准备给朱允炆上课。
方孝儒,字希直,号逊志,当世有名的学者。因在汉中府任教时,蜀献王赐名其读书处为“正学”,故常被尊称为“正学先生”。方孝儒自幼就以文出名,被称为“小韩愈”;年纪稍大拜“开国文臣之首”“浙东四先生”的宋濂为师,是宋濂最得意的弟子。方孝儒的父亲方克勤,本是个普通的官吏,因空印案受牵连获罪被处死;之后方家家境贫困,然而方孝儒不改其志,始终坚持宣仁义治天下的道路。洪武十五年,洪武二十五年两次被推荐给朱元璋,朱元璋非常赏识他,先授其汉中教授之职,又到蜀献王朱椿那里教了两年蜀献王世子。此时刚回京师不久,任翰林侍讲,就是给皇太孙朱允炆上课。
(方孝儒其实并无功名,是圈子比学历重要的典型案例)
方孝儒今年四十一岁,身材瘦削矮小,面容清癯刚正,笔直的鼻梁,下颌短短的一缕黑须;举止就庄严肃,言语刚直便给。与朱允炆虽然才相处几个月,却极为脾性相投。
一个是年方弱冠血气方刚,一个是正当盛年胸怀抱负,二人对大明的将来,都充满了仁义治国以达太平盛世的理想。
这天说的是《礼记·曲礼上》“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本是朱允炆两岁就念熟的老生常谈,方孝儒在讲各个时代名人的注解。正说到唐朝孔颖达编订的《五经正义》里的观点:“唐正义云:‘刑不上大夫者,制五刑三千之科条,不设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设其刑,则是君不知贤也’。”朱允炆听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方孝儒看了他一眼,继续讲到:“或犯法,则在八议。”
朱允炆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方孝儒停下了讲述,含笑道:“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朱允炆摇摇头:“没什么”。
身旁陪同的黄子澄道:“是不是想起了昨天那封大同知府的折子?”朱允炆看看他,不啃声。
朱允炆素来为人宽厚,何况是自己叔叔,虽然心中不满,也是不想说。黄子澄方孝儒了解他的性格,互相看了一眼。
黄子澄叹口气,看着方孝儒叹口气说道:“大同府的代王纵戮取财,擅役军民,国人不堪其苦。大同知府周柏拿他没办法,都告了多少次了,昨天又来了奏折,代王自上月起征用了五百多个民工,在修王府照壁”。
“不像话!太不像话!”方孝儒一听,清瘦的面庞顿时铁青,短短的胡须一翘一翘:“此事属实吗?”
黄子澄还是第一次看到方孝儒如此激动,愣了一下道:“昨天已经让周柏再报详情了,但是这两个月就已经上了第五次奏折,细节即使有误差,代王纵戮取财擅役军民是定有其事。”
方孝儒不说话,手指敲着桌子,显然心中愤慨,半响说道:“殿下准备如何?”
朱允炆有些迟疑:“昨天拟注了让周柏再告详情,圣上同意了没什么反应”。
方孝儒有些激动了:“殿下!”
朱允炆有些被动地抬头看着他。
方孝儒脸色发青,说道:“不仅是《五经正义》这么说,《孔子家语》有载,子对‘礼’的这一句也是有解释的,是答冉有问时子说的:对于君子的治理,通常以礼教驾驭其内心,从而赋予其廉耻之节操。大夫犯了罪,不必直接定其罪名,以避讳不名之耻;如在五刑范围之内,不必派司法官吏对其捆绑羁押,而令其自己请罪甚至跪拜自裁。”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所谓‘刑不上大夫’,圣人都认为这是针对有礼的大夫。如今代王自己不知廉耻,无有节操,殿下就该忘掉这个‘礼’。”
朱允炆不做声,半天说道:“这个还是等圣上圣裁吧”。毕竟是自己叔叔,贵为代王,自己能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
方孝儒脸上的根根青筋爆出:“殿下!殿下记的卫鞅否?”
朱允炆一震,抬起头来。
“令行与民朞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着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方孝儒说道:“秦国的太子犯了法,商鞅也敢治罪;代王犯法,殿下该秉公办理”。
这是说的秦朝商鞅变法的时候,太子嬴驷触犯了新法,商鞅向秦孝公提出按律法办太子,并且提出“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的法制理念。秦孝公虽然为难,最后还是折衷治罪太子的随从公子虔和老师公孙贾;公子虔受玥刑被挖掉了膝盖,公孙贾受黥刑被毁容破相。自那之后,商鞅的新法顺利实施。
朱允炆自幼熟读经史,当然明白方孝儒的言下之意:代王朱桂骄纵横行,地方官管不了,朝廷必须管。
黄子澄在旁边说道:“还有周王,岷王,湘王,也是民怨沸腾,常有奏折告上来”。方孝儒脸色铁青,不再说话,只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看黄子澄和方孝儒,迟疑着说道,“好!吾趁便再奏圣上”。
黄子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