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老远的,就听见了润妍*1的大嗓子,也不用听真了在说什么,只那把脆生生的调子,就让人觉得十分地喜感。只是这欣赏的人,除了黛玉,再无他人。万人都嫌她是只闹山鸦鹊,只不知哪里得了巧儿,投了姑娘的欢心。黛玉暗里叹了口气,这也是自己惯的,成日家这般高声大气的,于女孩儿总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自己这点小小的不良嗜好,真的毁了一个江南女子的清秀婉约?

润妍与闲雅,是父母亲选来与黛玉作伴读书的,本想挑两个年纪略大些的,也起个监督的作用。只是黛玉心下有个计较:她自打到了这世,周围说得上话的人,不算父母师长,个个都比她大。且都对她,是恭恭敬敬地管东管西,这日子久了,倒激起了她的逆反心,是以借这个机会,立定主意要找两个让她管的。于是央了父母,死活要两个比自己小的。连怕读书读不过大孩子这种理由,都给她找了出来。无论父母如何取笑,她都十分坚持。两人倒也略知晓她是想要两个玩伴,独生女儿,哪有不宠爱的,何况这点小心事,逐挑了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家生子,与她选看。黛玉一一问了生辰,单单留下这两个月份比她小的来。父母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真真哭笑不得。于是另拨了几个二等的大丫头照应学里的事务,也就罢了。

三人晨间一起上学,午后也常常作伴玩耍,感情渐深。两人年纪小,本就崇拜学问比自己高的姑娘,再加上父母耳提面命地交待,平日里自然处处唯黛玉马首是瞻。黛玉总算得偿所愿,着实开心了一阵子。且又因她当久了孩童,不免多了许多稚气,好在黛玉人还文静,闹出笑话虽多,倒也没出什么大事,父母见黛玉高兴,也就没有深究。

五、六岁的小孩,淘起气来,真是狗也嫌。二小仗着姑娘的势,就是自家的父母都不好多管。只有一条,不论外面再怎么得了意去,她二人却都逃不过自己姑娘的手掌心。就拿二人这名字来说,黛玉初得她们时,各种书翻了个遍,定要起个不俗的名儿出来,方能配得上作她的侍读。直至看到孙过庭《书谱》里“温之以妍润,……和之以闲雅。”一句,才算满意地给定下了“润妍”与“闲雅”两个名字。

本来好好的叫得两日,谁知二人始练字起,总不尽心,许是觉得只要会写也就行了。一日终将黛玉惹怒,也不说别的,只是给两人改了名字,胖润妍改成了墨猪,坏闲雅更成了书奴。阖府的人知道了,均有事无理地笑唤她俩,二小顿时羞红了脸,只好日日躲在房里练字。待过了月余,习作勉强入了黛玉的眼,方才被允改回旧名。二小自此之后,更是对姑娘又敬又畏,不敢违拗分毫。

“姑娘回来了。”一院子丫环都松了口气。春柳上来要扶了黛玉回房,却见润妍红着眼睛,顶头冲过来拉住了黛玉的裙幅,大声地问:“姑娘,姑娘,她们说你要去京城了?”春柳忙扶稳了黛玉,抬头叱道:“作死了你,还不放开姑娘。”润妍低了头,手里却不肯松。黛玉扫了一圈院子,看见闲雅站在廊下,也正包着眼泪望向她。“这倒是怎么了?”黛玉伸手捏捏面前胖胖滑滑的脸蛋,“墨猪,你倒说说。”说着拉过润妍的肥手,引着进了屋子。

润妍听见姑娘唤她“墨猪”,那伤心的泪就再也憋不住了,也不管刚才还在人前逞英雄,就哇哇地哭开了,只哭得眼泪与涕水齐飞,脸蛋共红衫一色,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倒弄得一屋子丫环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黛玉解了披风,仍携了她的手,到香妃榻上坐了。看她一时没有停的意思,叹了口气,转头找到闲雅,向她招招手,唤到近前,“你来说罢,谁惹着这呆子了?”

闲雅抿着嘴忍了忍泪,“是雪雁姐姐与我们说,姑娘要上京城外祖母家去了,到了那儿,有许多姐妹陪着读书写字,再不用我们侍候了。”说着也是忍不住,低头抽噎起来,乜见润妍的肥手还握在小姐手里,自己却没人拉,这哭声不免就更大了。

黛玉听了哭笑不得,自己也正在愁这事呢,原来还有人愁在她头里了。拿着绢子给闲雅拭了半天,那眼泪却越拭越多。黛玉丢开绢子,撑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书奴也痴了。即这么着,我不带雪雁,只带上你们可好?”

“姑娘快别招了,那一个也要撑不住了。” 月梅见姑娘起了顽性,又要作弄屋子里的丫头,不由嗔了她一眼。伸手拉过两个爱哭鬼,送下去梳洗干净。

两人再转来时,黛玉正喝完药,搁了玉碗,在八宝攒丝盒子里拣着蜜饯果子过口呢。瞅见两人红泡泡的眼睛,不由摇头莞尔,叹道,“真乃痴儿也,总是要散的,早散早了,岂不是更好?”说完却是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发起呆来。润妍听着不大懂,只知不是好话,急得吭哧吭哧。闲雅的手被她握得生痛,只得开口道:“姑娘说的,我们也不太明白。只是看散什么罢。就象这喝药,自是想快快喝完,要是吃果子呢,是恨不能吃一辈子的。”黛玉听了,扯着袖子掩了面,笑向云莺,“且别收着了,拿给她俩吃一辈子去。”

众人玩过一回。月梅见黛玉也乏了,一时就要撵了二小出门。二小得了姑娘承诺,又讨到了赏,欢欢喜喜地行完礼要出门,却听黛玉又吩咐,让人督促她们将九九表背清了,才许走,不然晚饭也没得吃。且又说明日要开课,两人需卯时二刻过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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