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政的叛乱消弭在一场无形的告密中。那日朝廷御林军对大街小巷突于其来的迅猛搜查并没有给汴京的百姓来带多少的波动。大人物的权位更迭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不关心谁人叛变,谁人掌权。他们只关心在圣朝治下,税负几何,徭役几何,自己能否承受在身,能否安逸度日。
昭宣使周怀政被处斩之后,汴京繁华照旧。年关将近,开封府的关歌也照旧。樊楼、任店、丰月楼等酒家又如往年一样在门前支起了欢门彩楼。五色旌旗飘飘,对上映衬着天空落雪,对下迎接着往来食客,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舒窈这日是和郭审一起到了丰月楼。与樊楼格局不同,丰月楼只有上下两层。装潢雅致,墙壁粉白,其上一帧帧字画诗词,皆是历届进京赶考的举子所留。论菜式美味,丰月楼不及樊楼良多,然若论杜康刘伶之道,玉露琼浆之美,丰月楼却优于樊楼多矣。
此楼乃为正店,自酿寿眉酒在汴京备受追捧,千金难买。郭审也是因饕名在外,结识了丰月楼的东家,才被赠予一坛。新得好酒,郭审忍不住胸怀得意,拉着妹妹炫耀好久后,才带她往丰月楼来捧场。
舒窈坐在雅间里,托腮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小时候那样听凭郭审一本正经对店小二说她口味与忌讳。待他交代完,店小二退出,郭审才邀功般凑到她身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小丫头一出来就走神,到底在想什么?”
舒窈扫一眼郭审,将手中暖炉放下,目色幽幽说道:“今天早上我听父亲与伯父闲谈。”
郭审轻轻挑起桃花眼角,以手支肘嗤笑道:“我当什么事呢?父亲和伯父哪天不说话?”
他一贯言语轻佻,好似没什么大事能被他记挂在心。
舒窈早已也习惯了他大而化之的性格,听到这话只是微垂着头,眼盯香木桌案,闷声闷气道:“我听到他们说,皇后娘娘与丁相爷一道哄着官家,将寇准贬谪出京,去了道州。”
“去道州?倒是挺远的。”郭审耸耸肩,不甚关注地嘀咕。
舒窈摇摇头,声音低落:“昨日我进宫,听到宫人们闲聊。说官家在病榻上曾问左右,为何多日不见寇准?结果满厅文武没有一个敢吱声。官家难道当真忘了寇相公被贬谪出京的事?”
“忘了被贬谪出京?”郭审眉梢一扬,嘴角挂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官家现如今都已病得糊涂,朝臣纵是告诉他寇准贬谪事,他也未必记起来。”
舒窈对此不置可否,凝着眉轻声叹息道:“其实,我觉得寇相公对周怀政谋逆一事应是不知情的。否则以寇相公之刚直忠耿,怎会知其所做乃大不韪却听之任之,毫无阻拦?”
“那又能怎么样?成王败寇。他跟丁谓两个人相争,总得有输有赢。”
郭审瘪瘪嘴,看舒窈仍旧未曾释怀,不由抬手抹了把舒窈顶发,对她笑嗔道:“你一个小丫头家家,哪里来那么重的心思?既然来此吃饭,尽情享用便是。不要总思虑些乱七八糟的败兴事。”
从金城丁忧回来,郭审对朝中事越发不屑。连带对朝中人也看不上眼。太学那边他也一样惫懒至极,若非学监每日点时应卯,太学又供有美味餐食,恐怕郭审当真就要学纨绔子浪荡街头,每日出入酒肆饭庄,饕行汴京了。
舒窈将他手掌轻轻抓住,拨开到一旁,皱着鼻子不满瞪他:“九哥,莫要再拍了。再拍会长不高了。”
“小丫头越来越不可爱了。小时候多好,九哥能随便摸着头发教你算数。”边说着,郭审边从善如流收回手来,只是他口中却依旧感慨咕哝,“阿瑶要是永远不长大多好,那九哥就不用担心你外嫁受欺,再被哪个混小子给委屈了。”
舒窈无语地看他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她才嗔恼叫他:“九哥!”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郭审双手举起,一副无奈妥协的宠纵模样。他总是让着她的。在她烦闷的时候,他会想办法不着痕迹地为她疏导,引她注意,逗她开怀。她有这样待她亲厚九哥,是何等的幸运?
尽管旁人眼里,他是家中最不成材的另类子弟。可是舒窈却知道,比起那一拨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勾心斗角的人来说,九哥郭审可是比他们都具人情味儿的存在。
不知从何时起,他知道了家中对她的未来终身事的安排。没有她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只有更加不着调的放浪形骸。他身在家族,反抗不了族中长辈的决定。便只能以这种无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舒窈记得周怀政处决那日,正是她与赵祯关系出现转机的那天。她还算舒怀的回到家中,刚刚下了车驾,就见郭审在门口静静侯立。他穿着件玄色锦袍,长身玉立,在落雪的天气里,格外瞩目。
舒窈走到他跟前,牵起他的手,摇了摇他胳膊,仰头问他:“九哥,你又在等阿瑶?”
其实每次她进宫,他都担忧不已。虽然嘴上郭审从来不说,但自幼相处,舒窈知他甚深:他是她最亲厚的哥哥,就如她了解他一样,他也知道她心里所想所盼。很久之前,他们兄妹曾经闲聊,说到皇宫时,二人一致认为,那是全天下最不好玩的地方。
最不好玩,最不得自在的地方,却有可能是将来禁锢她一辈子的牢笼。
郭审知之悟之,却无能为力。对这个小妹妹,他确实想永远把她护在羽翼之下,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