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时分,夜凉如水,天上的月牙娇羞地躲藏在一片暗云后面,淡淡地洒下蒙蒙的清辉。四下一片静谧,后院的池塘里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堂里燃着两支烛火,摇晃的灯影里,周源脸色平静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地等候周墨白,身边桌子上的茶盏已经凉透了,丫鬟几次来续水,都被周源摇手拒绝了。
他苍凉的目光直视着大厅外面,院子里一片漆黑,连影壁上的图案都看不清楚了。
他在等那个被他称之为“孽障”的人。
周墨白!
终于,外面院子里传来门闩打开的声音,周墨白带着双关回来了,听得下人说老爷在大厅等候,周墨白一愣,随即挥手让双关自行休息,自个儿奔正堂来了。
周源见周墨白回来,也不说话,伸手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周墨白一付惴惴不安的表情,依言坐下,半个屁股悬在外面。
“墨白……”周源端起茶盏,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担忧和思考的样子。
“父亲!”周墨白赶紧立起身来道,“是不是刘捕头上门要钱了,这厮太过分了,才五文钱的包子钱,至于吗?”
周源满脸黑线。
“刘捕头没来要钱?”周墨白察眼观色:“难道是吴应卯来说典当祝枝山墨宝的事?他欠我银子,说好了二八分成的,这个绝对不可能商量!”
周源黑线加粗。
周墨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还不是这事?那总不会是要给我说媳妇吧?孩儿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这种事终归要讲感情的。当然,如果您二老真要是着急,那个……飞燕……也可以考虑先试用填房……”
“……”
周源简直不知道周墨白这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先听我说,”周源终于发话了,“为父叫你来,是听龙掌柜来说起,你带了一个叫吴承恩的书生去,想印一本书,叫《西游记》?”
“哦,您是说这件事呀,”周墨白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我可是按规矩来的,成本清算,最后按销量刨除成本结算,无论赚钱赔钱,我七他三。”
“他写书,还让你占大头?”周源愕然,随即摇摇头,“这种脑袋能写出什么书?”
周墨白干咳几声:“额……当然,这本书最初的构思出自孩儿这里,销售的策划也是孩儿操办,所以多占那么一成两成,那位吴承恩大哥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周源看着周墨白,陷入沉思,口中喃喃道:“墨白,自从你昏迷醒过来之后,我发现,你行事为人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哦”周墨白似乎兴奋起来,“父亲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比以前更加英俊潇洒、英姿勃发、英雄气概?”
“呯!”
周源手中的茶盏跌落地上,摔碎了。
周源露出略有点困难的微笑,道:“墨白,我看过龙掌柜送来那几页稿子,故事的确很吸引人,不过你那些请沈状元写推荐的招数,你觉得这书能行?”
“父亲,你要相信我!”周墨白直直看向周源,眼睛中放出自信的光芒。
……………………
京城翰林院,樱红柳绿,艳阳高照,气候倒还算凉爽,院子里只有树上的知了不时呱噪几声。
在大明朝,翰林院已经成为外朝官署,科举考试一甲进士三人直接进入翰林,因此民间有“非进士不入翰林”之说。自太祖朱元璋废丞相设内阁后,朝廷中大事宜皆决于大学士,而大学士均出自翰林,所谓“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成为培育高级文官的摇篮和涵养高层次学者的场所,也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梦想高地。
翰林院里的学士、修撰、庶吉士都是大明朝的候补干部,一个个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头颅是抬得高高的,这其中就有新科状元——新授翰林院修撰沈坤。
此时,他刚刚从学士曹宏大人那里领回任务。近几年因为嘉靖皇帝已经搬至西苑,老不上朝,民间暗流浮涌,江浙一带开春以来旱情严重,当今首辅翟鸾翟大人刚刚命翰林院起草一份文书,减免江浙一年钱粮。
沈坤绕过前庭,刚回到监舍,正待磨墨,门口差卫送进来一封信函,龙飞凤舞的字迹,落款神秘地标注一个内详,不用拆开沈坤都知道是老朋友吴承恩的来信。
说起吴承恩,沈坤只有苦笑,这位老朋友相知相交近二十年,知根知底,吴承恩才华横溢、博览群书,但就是所学不专,诸子百家都有涉猎,但惟独圣贤文章钻得不够深,多年科举的长征路上一直名落孙山。
而他沈坤,前年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之职,眼前就是一条康庄大道,他日必为大明王朝国之栋梁。
天下多少读书人挤破头的独木桥,一朝鲤鱼跃龙门,此生路途从此不同。
有时候,人生的际遇岂是能够预料得到的。
想到这里,沈坤不禁有些暗自得意起来,对吴承恩便有些俯瞰夹杂着怜悯的心态,拆开信来看得几行,他顿时大笑起来。
这个吴承恩,科举之路不顺利,竟然落魄到写书为生的地步,还求他写序,字里行间,对他奉承有加,但掩饰不住浓浓的醋意。
也罢,好歹是同乡,又是多年朋友,还兼半个记名铁杆,借自己名头写个序言,也不是多大个事。
沈坤多年来沉稳的性格让他铭记一个信条,多交友,少树敌。这个时候拉吴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