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赵集镇的官船上,风很大。
墨九独坐舱中,身边蹲着大尾巴的旺财。
萧使君上了台,府台大人自然要巴结一番,船舱里果然备有酒食,件件别致,样样爽口,可称精美。墨九对美好的食物向来没有抗拒之心,一个人独坐也吃得很欢畅。
可食物入嘴,疑惑却依然在脑子里。
萧乾与她同在下流村,他是通过什么办法联系到薛昉的?
薛昉他们在巽墓那一日是怎样脱离险境的?
还有昨晚她半夜高烧,萧乾是怎样变出来的汤药?
在骑马出村的时候,她就想问,可一直没有寻着机会。她这会子高烧退了,脑子还混沌着,萧乾甫一上船就吩咐她在舱中休息,然后领了薛昉去另一个船舱议事。其余人与她不熟,击西、走南与闯北三个家伙不知做什么去了,都不在身边。旺财在,可它却不会讲人话,只不停伸着个长长的嘴筒子搁在她腿上,张着嘴要吃的。
墨九夹块肉给它,敲它狗头,“喏,馋狗,与你主子一样。”
萧乾好像不馋?她冤枉完他,又忍不住发笑,“算了,你比你主子馋。”
旺财才不管馋不馋,狼吞虎咽叼着个肉下肚,又把嘴筒子搁她腿上,张开嘴巴。
墨九瞪它,“有完没完,看我好欺负是不?信不信一会剁了你,蒸熟了摆桌上?”
旺财这狗被教得很好,性子机灵跳脱,除了不会讲人话,墨九觉得它能懂得一些人事,尤其懂得看人的脸色。这一看墨九横着眼睛生气,它就可怜巴巴地闭上了大嘴巴,眼珠子定定看她,那讨好的样子又瞧得墨九软了心。
于是这吃货一顿饭吃下来,尽顿着伺候旺财了,等狗都吃腻味了,她自己才动筷,不由叹道,“也不晓得到底哪个是祖宗!你与你主子一样,欠抽!”
墨九小憩的船舱,因住的女眷,垂着天青色的罗幔。
外间的景况她瞧不见,可吃过饭与旺财玩一会,她头晕晕的,觉得里屋憋气,又撩开幔子准备去甲板上吹吹风,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病愈。
江面上的水,在暴雨冲击下混浊发黄。
可不待她迈步出去,就见栏杆迎风处,背对着她站了一个人。一袭银红的披风被江飞鼓得高高扬起,高束于头顶的黑发上发绦飞舞,脊背挺直,风姿绰约,无一处不优雅尊贵,可单单他一人独立于船头的背影,却无端让人觉得落寞与孤独。
人生而孤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墨九突地想到这句不知在哪里看过的话。
默默地看他片刻,她放下罗幔,退回船舱。
相隔很近,却又很远。
——
沿水而上,再回赵集镇时,天已擦黑。萧乾暂居的那个宅子门口,候满了等待的人。墨九在船上已经换上薛昉为他准备的男装,丢了那一身农妇的行头,虽还病着,脸色略显苍白,可美人风姿,一举一动难减分毫,仍是英俊帅气的九爷。
她含笑下马,晃眼一看,该在的人都在了。墨妄、申时妄、墨灵儿、击西、走南、闯北……还有一群与他们共同经历过巽墓生死的侍卫。所幸,他们都没有出事。
墨灵儿第一个冲出来,“九爷!”
看灵儿眼含热泪,墨九想到他们在巽墓可能会经历的危险,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你们都没事吧?”
墨灵儿摇头,“我们只是担心你和萧使君。”
墨九哦一声,随口问:“那日你们怎样出来的?”
灵儿是个乖巧的姑娘,闻言似是有些不明白,考虑了一瞬,才眨巴眼道:“我们就从盗洞里走出来的呀?”
墨九眉头一扬,“不是触发了机关?”
灵儿重重点头,想起那一日的凶险,这才解释,“那日机关触发,石室凶猛的摇动,我们都以为它要塌了,可不一会,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禁军哥哥被摇下的石块砸到,还有几个被自己人踩得受了轻伤,我们都没有什么事。只是清点人数的时候,马上少了你与萧使君两个,可把我们吓坏了。姐姐,你们怎么误入机关了呀?”
墨九:“……”
这件事成了墨九机关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成为了墨家钜子,还时常被属下拿出来笑话,甚至在她为人妻为人母后,当她与某个男人围炉夜话,把酒叙旧,还一次次被他数落与嘲笑。
也就是说,当时在巽墓中,如果她不下池塘逃命,什么事都没有。那个机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对于不懂的人没有伤害,要伤害的人,就是懂机关且天性聪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第一时间因寻生门而入池塘,从而误入机关。
这个心理战,玩得墨九服气了。
这天晚上她钻入房里,除了旺财谁也不见。
人都道九爷出师未捷身先亡,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又了面子还生了重病,怕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其实墨九并不是,她在屋子里闷着,一来确实因为生病没力气,二来始终在思虑拆巽墓机关那个人……那个谢忱的人,他到底是谁?
在机关这个事情上,她想的与别人不一样。
他们都以为那是机关制造者故意做来收拾后辈机关人的,可她偏偏认为,那个池塘的误区并非巽墓原本如此,而是机关拆除者改装过后才变成那样的。
那个人很厉害,她很有兴趣。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除了谢忱不会有人知道。
但谢忱那匹夫也不可能会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