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处,不知归路。
印心楼秘酿之中,以此酒为最烈,据说酿出此酒的金丹真人亦是一名老酒鬼,当年开窖之时头一杯酒灌下肚去,便喜极而泣,称此生品酒无数,唯此酒令他飘然若踏白云,沉湎不知归路,是以命名——白云深处。
以王庞的酒量,此酒也不过三五杯而已,而高微这个初入酒国之人,一灌就是一壶,之前又杂七杂八喝了十来样别的酒,初时不显,但后劲却一起上了头,其后果可想而知。
醉酒之人醉态百出,有借酒发疯的,有佯醉乱性的,有平时沉默寡言酒后滔滔不绝的,有起舞踏歌荒腔走板的,有忍笑不止哈哈不绝的,有痛哭失声抱柱撞墙的,等等等等,若分门别类一一描述,都能写出一本书来。
王庞经常喝醉,也见过许多人醉酒的样子,这次他却真真是大意了,盖因高微天赋异禀,喝酒不上脸,无论喝多少都面不改色,不红不白,不痛哭不大笑,目光凝定,坐姿挺拔,还会点头应是,开口叫好。
若非她每次干杯只会说“好酒”二字,王庞也不会发现她其实早已醉了。
高微这醉酒倒也别致,人家喝醉是闷油瓶变话痨,她明明是个话痨,酒后却似嘴上多了道把门,是以这种醉酒最为隐秘,言崧虽然时不时看她一眼,却见她面色如常,目光莹亮,笑容姿态也没什么不对劲,竟也没发现这家伙不知不觉中醉成了这么个德行。
她这一醉若是乖乖倒头就睡也不要紧,但醉酒之人无可理喻,不知怎地,她见魏碧笙起舞弄清影,便要插上一腿来个对影成三人,不偏不倚一脚正好踩在魏姑娘曳地的裙摆上,撕拉一下,就此震惊全场。
魏碧笙也有七分醉,反应较平时慢了许多,看着脚下裙摆犹自发呆,而旁人在一时惊愕后,心中齐齐叫糟,一个大发酒疯,一个春-光乍泄,这可怎么收场?
好在这两名姑娘都有个师兄收拾残局,在场两名倒霉催的师兄对视一眼,苦笑一声,一个脱下长袍包住走光的师妹,一个干脆化出一条长藤将那个还在手舞足蹈的家伙结结实实裹成了个粽子。
接着便听见“嗖”“嗖”两声,一前一后两道遁光划过,竟从大开的窗户里飞走了,飞走了,走了,了……
王庞以手加额,心中叫苦不迭,他被两位师兄临去前那犀利的一眼瞪得心肝乱颤,再看在场的两位,独孤羽咳嗽一声,一边努力忍笑,一边怜悯的向他摇摇头,随即匆匆步那二位后尘。
而林岚从头到尾眉毛都没抬一下,她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裙,以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眼神瞟了胖子一眼,衣袂飘扬间,扬长而去也。
不过片刻,雅阁中人走得精光,王庞对着满室空壶空杯空碟空盘,突然大叫一声,声音中充满悲愤——
“怎么都走光了!谁结账啊?没说是我请客啊!”
高微着实醉得狠了,被裹成粽子以后象征性的哼唧了两声,头一歪,居然睡了过去。言崧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一时看顾不到,她就惹出这样的乱子来,小酌怡情,烂醉害人,若非他和何盛见机得快,以魏碧笙那个性子,发现自己春-光乍泄,恼羞成怒,当场就要下杀手。
“哎,师妹你……”言崧叹口气,又见她歪头张嘴,睡相颇为难受,便收了碧藤,化出一片叶舟,将她轻轻放平,这样睡得也舒服些。
他刚一松手,高微手脚大张,翻身一滚,差点从叶舟上掉下去。
苦命的师兄无言以对,只能盘膝舟上,以腿为枕,守着这睡相奇差的师妹。
此时月到中天,月色如水般照在飞翔的叶舟上,言崧轻轻搭着高微的肩膀,防止她转侧间幅度过大,而高微的头在他大腿上移来移去,嘴里不知在哼唧什么,似乎在抱怨这枕头不够软。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安静下来,鼻息沉沉,睡颜恬静,睫毛在明净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几茎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凝视着沉睡中的少女,早上的争执像是许久之前的旧事,言崧微微一笑,她重情重义,认定了的朋友便掏心掏肺,如此至情至性有何不可?果然关心则乱,是自己着相了。
他伸手为她顺了顺凌乱的鬓发,到底喝了多少酒?竟会醉成这样,呵,以后可要留神,别让她喝多了撒酒疯。
言崧正将高微一缕额发抿到耳后,忽地她毫无预兆的睁开眼,月色之下,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亮若晨星。
醒了么?
只见高微双眼大睁,直勾勾的凝视着他,那专注的目光让言崧心中一动。
他正想发问,却听高微字正腔圆,清晰无比的说了两个字:“好酒!”
还在说醉话!言崧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却没法和个醉鬼计较什么,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道:“嗯,是好酒。师妹,你醉了,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而高微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那目光明净纯粹,像是看到了极为美好的事,极为欢喜的人,如早春之花般次第绽放着欣然与愉悦。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见到几次的笑容,充满了纯然的欣喜与欢乐,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外物和俗念,高微枕着言崧的腿,欢快而无声的笑着,她慢慢抬起手,伸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言崧本可以轻松避开,可在那样欢喜的目光和笑容下,他像着了魔似的,任凭那只手越来越近,轻柔的抚上他的脸颊。
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