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款的成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哪怕就是把每项都详细地列出来摆在面前,还是有许多人根本就不相信。或者是有的人信了你的成本有这么高,却认为是做得不行,如果怎样怎样,如果是我来做,结果绝不会如此。
农业收益天生地不稳定,小农户的收益更加不稳定,一年收获一季的资金周转期又过长,几乎是被排斥在商业贷款对象之外的。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可以利用高利贷盘剥农民,是因为他们有规避风险的手段,必要时可以把贷款的农民连皮带骨头吞进自己肚子里去,国家政权怎么可能这样做?
分散的小农户,光收回贷款利息时的人力物力成本就无法忍受,更不要说年年都会有小农户无力偿还贷款,必须向其他贷款户分摊成本。青苗贷这种方式,一旦碰到灾年,就要面临大规模亏损,想减小损失对灾情就是雪上加霜。
历史上宋朝是用政权的力量来强行分摊贷款成本,比如收款使用官府公吏,不需要额外付出成本。但实际上,官方不额外承担成本,做事的公吏就会想方设法把成本转嫁到民间去,他们不会白白额外付出劳动而没有收益的。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一句话,对分散的小农户,想使用金融手段来减轻他们的负担,或者帮助他们的发展,从成本考虑,远不如免税或者直接发钱来得划算。
徐平想起自己前世政权在农村有那样严密的组织,小额贷款都推行得不顺畅。自己所在的县里曾经有个镇推广过大棚种植蔬菜,优惠措施就包括小额低息贷款,最后的结局是政府宁可从财政出钱把所有的贷款填上,而不再向农民追缴。对于基层组织来说,一次又一次地到农户家里追贷款,付出的人力物力早已经超出未还贷款的数额了,再追下去,纯粹就是赔本生意。从那之后,面向农户的小额贷款在他所在的地方再也没听说过。
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带毛的都不算了,地里没收回来的带叶子的就更加不能算了。以这种财产作抵押贷款,你向哪里收缴去?好言好语到农户家里收一次,总有人告诉你地里没有收成,现在还不上,缓一缓吧。你同意了,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这样做。不同意,一刀切地强行牵牛扒房,就成了扰乱农业的恶政。
商业社会,发贷机构想要规避风险而又不引起社会动荡,便就只有求助于贷款保险,相当于增加了贷款成本,还是要转嫁到贷款对象头上。这个年代,官府想要规避贷款风险,便就强行让几户作保,把风险转嫁到保户的头上。
李参在河阴县规避风险的方法便是让惟一的大户蒋大有作保,实际上是把贷款的风险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蒋大有又不是善男信女,怎么会吃这个哑巴亏?这种情况他不自己组织人手追捕逃亡才奇怪了,徐平都觉得他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见自己面前的李参手足无措,显然徐平捉摸不定的态度让他更加焦虑。
想了一会,徐平对李参道:“你在河阴县里放了青苗贷,如今这里的夏粮已经收过,按说到了还贷的季节,可摸清楚了这里还贷的情况?”
李参叹口气,摇了摇头:“今年河阴大旱,地里的麦子基本没有收成,百姓能够用什么还贷?下官想的是,乘现在天时还早,再贷一笔出去,让县里的百姓有本钱补种秋粮,秋后一起收回来。所以恳请待制宽限时日,一切等秋后再说!”
“那要是秋粮再遭灾呢?你想过没有,怎么补系省钱物的窟窿?”
李参沉默了一会,沉声道:“天道有常,不会如此——如果有事,我一个人担了就是!我终究不信,这里能够旱上一年!”
听了这话,徐平不禁笑了起来:“不会旱上一年,你就不怕旱半年涝半年?你还是听我说,天灾不是**,你也不是把钱粮自己吞了,没必要像赌徒一样,输了更加要回注,到最后无法收拾。惟今之计,沉下心来,先把这你放青苗贷的地方,到底遭灾情况如何,会亏欠多少,都一一统计清楚。三司也不会不近人情,实在不行,我会帮你说话,大不了宽限你一年两年,把挪用的钱物补上就是。”
李参没有说话,这不仅仅是关于自己政治前途的问题,也是关于自己的施政措施到底合不合理的问题。按徐平所说,差不多就是承认青苗贷失败了,这他一时无法接受。自中唐以后有了青苗贷的雏形,到李参才算是发展成熟,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青苗法,听起来很美好,又能够帮助小农户渡过难关,又能够打击乡村大户利用高利贷兼并盘剥,官府又有收入,一举多得。但现实很残酷,小农户能够得到多少好处很难说得清,乡村大户总会想方设法把损失转嫁出去,官府要想有收入,必须是以盘剥农民为代价。这中间的差异,就在于贷款不是没有成本的。
按照商业行为算经济账,就必须要计算成本,官府认为没有成本,那成本就必然要被转嫁到民间去。这是经济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徐平从心里是反对青苗贷的,也反对针对小农经济的任何金融措施。除非是让小农户变成大的田庄,增加了抗风险的能力,不然的话,对农业的扶助宁可使用减免税收和直接或者间接发钱的方式。农户可以直接得利,官府的政策成本也最低。
看李参的样子,徐平知道自己一时说服不了他,叹了口气道:“不要多想了,你在河阴县这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