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并未对上皇帝的眉色。因此也不知道,皇帝的瞳仁里,盛放着怎样的容颜。
只有她一个人,浅近的影子。
皇帝一动,微一眨眼,她便也在动。
“怎么不说话?”皇帝呵了一口气,语气温柔得教人沉醉。
“我怕……”
“怕甚么?”
“你不是说的么……”许平君嗫嚅道:“怕你生气呀。”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着实喜爱她这委屈的小模样。因伸手轻刮了一下她鼻子:“傻二丫,朕与你说着玩呢,朕何时生过你的气?”然后,凑近她,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脸,她听见皇帝极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朕这一生,永不会生你的气。”
眼前的皇帝,仍然是初识的病已,外人看来有些倨傲,但对她,着实是好的不能再好啦。
“说真话呢,朕是有点生气,”皇帝贴着她的面儿,说道,“二丫,你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要朕娶霍将军的女儿么,是出自真心?”
许平君点点头。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为何?”
她小心说道:“平君身份,是不堪为后的,而后位,也不可能永远虚悬。若要择贤,霍将军之女这人选,再好不过。霍家的势力,将来对陛下大业,大有裨益。”
皇帝皱眉问道:“你想朕下旨,立霍氏女为后?”
“左右考量,这般是好。朝臣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朝臣,朕只管你。”平君处处为他想,他心里自然是极高兴的,平君既能待他如此,他自更不能负平君,因说:“平君……已经来不及啦,朕的旨意,早已颁下,明日一早,便通晓天下,朕欲——立、你、为、后。”
而后,他欢喜地看着许平君的脸色一寸一寸变白,就好像在哄一个可爱的小孩子,把她的糖果儿悄悄递到她跟前,那种意外得到的惊喜像闪烁的曜石在眼底泛光。
他将皇后之座也捧到了她跟前,他多期待平君能够惊喜。
平君果然眼泛泪光,深眸中含着一丝激动与不可置信,她低唤了一声:“陛下……”
“嗯?”
“平君并不值得,平君身世……不配做皇后。”
“来不及了,平君。”他笑,眸子中含着星子的辉芒……一眨,亮亮的,抖落满地星光。
当然来不及了。诏书已颁下,君王一诺千金。
覆水难收。
次日,朝堂之上因皇帝意外颁下的一封诏书而震惶。
诏书称:皇帝久居草席,不惯深宫养尊处优,十分地想念从前市井生活。多年之前,曾于微时遗失过一柄故剑,如今践祚,享天威之福,待这故剑,愈发的想念。皇帝在诏书中问,谁人能寻回这柄故剑,必重嘉赏。
群臣哗然。
玉藻下一双眼睛,正明厉地扫视众座。皇帝目似鹰隼。
群臣朝议,私下里窃窃有语。
君心难测,若猜错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若猜对,探明君意,飞黄腾达亦不是不可能。
朝臣中自有聪敏的,忖思再三,便知皇帝之意:因知皇帝微时在民间已娶妻生子,并育有长子刘奭,想来皇帝与发妻应是有感情的吧?便奏禀。
皇帝眯着眼睛,只淡淡说了一字:“准。”
站出的老臣迎着众人讶然的目光,战战兢兢出言道:“启奏陛下,臣听闻陛下龙潜时已成婚,民间发妻已入掖庭,此时为婕妤。婕妤生养有龙子,臣以为……其德当立为皇后。”
皇帝假推:“立为皇后?这怎妥当?朕确已有妻有子,但……她身份低微,其父又曾受过刑罚,若立她为后,只怕满朝沸议……”
皇帝这般“有理有据”地“推脱”,其心昭然。再聪敏些的,皆猜出了陛下的心思。留了这许多的“不妥”,不就是留待朝臣们将之一一“辩驳”吗?
果然,很快就有朝臣醒悟过来,即时接招。便趋步向前道:“禀陛下,依老臣之见,朝臣‘沸议’诸事,皆是谬误!许婕妤乃皇长子奭之亲母,自古母以子贵,此一项,无人可驳;再者,许婕妤又系陛下结发妻子,乃嫡妻,正统正朔,更是无人可驳。立许婕妤为后,乃民心所归,万众所盼!”
刘询调整了下坐姿,居高,向朝臣问道:“诸臣以为如何?”
诸臣面面相觑,原就被提点着醒悟了过来,正忖着如何拍马屁才教陛下不厌烦,甚而深记其人呢!这赶上陛下发问啦,自然个个应和:
“臣无异议——立许婕妤为后,当是万民所向!”
众口一词,竟无异声。
刘询第一次感觉做皇帝是这般好。陛下一言,无人敢驳。
他便假不经意地觑霍光,却见霍光脸上并无太多起伏,仿佛对这件事也是大不关心一样……
他细眯了眼,藏起了君王深重的心思。
一会儿,霍光竟也趋步下谒。
皇帝心一凛,原当他要说什么慑人的话呢,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好好儿地做着准备,怎样才能应对眼前这位三朝老臣。
没想霍光所为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并未因自己女儿被否了皇后之位而有任何的动怒,他的表情很平淡——
“诸臣所奏,便是霍光所愿。陛下一身流离,如今安定,也是该封后封子,享天伦之乐了。请陛下早立太子——长子奭亦为嫡子,正朔血脉,若立为太子,安定朝纲,乃万民之福、天下之福!”
皇帝没防霍光竟拿立太子之事来说了,他这坐上皇位才几日呀,立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