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许是这灯泡用的久了,光芒愈发的暗了下来,甚至还闪了闪,好似随时会灭掉一样。裴莫迟枯坐在椅子上,背着光,隐没在阴影处,木然的等待着,浑身散发出枯寂的静默感。
正兀自猜疑,却听到书房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随后裴老爷低着头走了进来。因为裴莫迟所处之地避光,裴老爷未曾发觉,径直走到书桌旁,从抽屉中取了一盒烟丝,又往外走去。
见到父亲没看到自己,裴莫迟苦笑,只得开口唤道:“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闻声,裴老爷抬头看了过去,显然对裴莫迟出现在这里有些讶异,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让他过来的,遂而又道:“对了,是我有事找你。”
裴莫迟心中悲凉,只怕是父亲叫了他来这里,自己却又去了三姨太的房中,将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来这里取烟丝,恐怕自己等上一晚上也等不到人。
沉吟片刻,裴老爷开口问道:“前些日子,我发现咱们布坊新出的一批料子有质量问题,你觉着该如何解决?”
裴莫迟看了一眼父亲,他在家赋闲有些时日了,父亲从未让他参与家族的生意,倒是奶奶提过几次,说自己是裴家的唯一继承人,须得早些跟在父亲后面学习操持生意。父亲一直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突然问自己,是想让他开始学着经商吗?
斟酌了一下,裴莫迟才缓缓说道:“若仅仅是客观因素比如做工或是机械故障导致,那要尽早修缮,若是主观人为,那就应该早日肃清源头。当然,首要的是尽快弥补这批布料造成的不良影响。”
裴老爷点了点头,“我想让你接管布坊生产的工作,能胜任吗?”
“那不是二叔管着的吗?”裴莫迟有些奇怪,二叔一向管生产,父亲忽然让自己接手,莫非是想驳了二叔的权利?
“你且说有没有信心胜任?”
裴莫迟点头,他自幼耳濡目染,裴家生意虽然不曾经手,但是也算明白七八,若是能因此获得父亲的肯定……
见裴莫迟点头,裴老爷也不再多说,对他摆摆手,“明日和我一同去厂里瞧瞧,现下早些休息罢。”说完,径自离开了书房。
裴家的宅子是旧朝时从官户人家买来的,类似江南林园,十分雅致。宅子占地面积大,院落多不胜数,每个院落之间都有蜿蜒的小路和精心侍弄的花草树木,景色怡人。
早些年裴老太爷还在时,裴老爷裴二爷以及裴三爷都是住在这宅子里的,后来裴老太爷去世,将家业交给裴老爷打理,裴二爷只分得极小的一部分,初时并没有搬出裴家的宅子。前两年,裴二爷终于在外面买了一处房子,便举家迁了过去,只是白日里还是在裴氏布厂上班。
为此裴老爷还私下里送了不少贴补给他,生怕委屈了这个庶出的兄弟。至于同胞弟弟裴三爷,因为这些年留学东洋,并不在国内,且他孤身一人,又未曾成家,所以裴老爷为他隔了宅子的五分之一,作为他的住所,平日派专人照料着。
宅子的另外五分之四,则由人最多的长房住着。
其中裴家的小姐们都挨着自家的母亲住在侧院中,虽说是侧院,却堪比一般富庶人家的正院居,独自住在西北角的一处偏院里。
此时夜色深沉,裴家的人都各自窝在自己的房中。唯独唐慕言独自徘徊在后花园的小径边,一身飞花绸缎斜襟小衫,下身罩着一条净色石榴长裙,齐眉刘海,麻花辫子挽在脑后,用发簪固定。
她在等人。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夜里冷得很,北风轻轻一吹,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忙拿了帕子仔细擦了擦鼻子,借着头顶桂花树上挂着的马灯,取了小镜子瞧了瞧自己的妆容,确定没有弄花,这才舒了一口气。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了丫鬟春香的话,多穿一件披风出来。
虽然穿的少固然能让裴莫迟心生怜惜,但是若是因此冻的鼻子通红,倒糟蹋了自己特意化的妆容。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用了两个银元一盒的桃花胭脂,脸上的肌肤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滑嫩,颜色也显得十分匀称,惹得春香一个劲的夸赞自己漂亮。
这也不白负了自己,厚着脸皮从玉滢那里借了胭脂过来——这桃花胭脂是镜花堂新出的,并不是有钱才能买到的!
何况她哪里能像玉滢那样出手阔绰,花两块银元买一盒胭脂,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即便父母健在时,家里也不算富庶。如今寄居裴府,一没私房体己,二没收入,就连母亲留下来给自己的嫁妆,也被姑母给扣下说什么替自己保管。
说得好听而已,进了姑母的口袋,又哪里还能轮的上自己做主?
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裴家的一切,都会是她唐慕言的!
正想着,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唐慕言立刻回神,将镜子往口袋里一放,然后又取出一个香囊拿在手中,焦急的等待着。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唐慕言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扩大,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慌张的伸手抚了抚额头上的刘海,感觉刘海并没有乱,这才放下心,安静的等着。
来人很快走到近前,一身青黑色斜襟缎绣长袍,随着手中马灯不停晃动的微弱光芒,发出莹润的光泽,长身玉立,英姿挺括,正是裴家的少爷裴莫迟。
“表哥……”见裴莫迟目不斜视,眼看着就要从自己跟前走过去,唐慕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