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此时不姜山上,赫连泰独坐龟镜堂,四下无人,连堂外巡更司夜弟子,也被其打发了去。
赫连泰回想白日往散酒障所见,心下隐约不详。
“养默宫内,无一活口;然其堂上,纤尘不染。千样物什,摆放分明,毫无乱象,若是放怀受蛊,犯下大逆之罪,堂上无斗法痕迹,倒也未见不通。然其怎令养默宫弟子尽数无踪?“
赫连泰轻捻银须,二指相摩。
“若非如此,便是恶战之后,细心归置,以掩端绪;这般,倒有欲盖弥彰之相。”
“障内草长,蛛罔蜜房,虫兽安然;唯那酒香,反是不及从前。”
“至于无悯——其父行恶,其言未讳,反是直告,倒见坦荡。”
赫连泰感久卧伤气,徐徐起身,于堂下往复踱步。
“若无悯所言非实,因由何在?”
“若养默宫诸人为其所困,其又何以自投网罗,来吾不姜山通报?”
“若其言真,弄觞受制金乌丹,无悯力克堕仙,捍宫卫道,则现下金乌丹当在知日宫内......”
动念如跃鲤。
颅内生波,器满则溢。漏液尽覆,心肺俱浮。
赫连泰长纳口气,徐徐探手将额上冷汗拭去,启唇轻道:“须得召回若干子弟,不动声色,暗伏肩山方是。”
两日后,愚城不言堂。
无忧着一品红留仙裙,上有缠枝莲暗纹,头顶飞仙髻,薄施粉黛,挑眼睥睨;少倾,单手甩袖,取座堂上主位。
此时,不言堂已非旧貌:先前城主之座,隐于高处,无灯无烛;现下,却是四方通明,犹如白日。
无忧见堂下二人,仰面相视,正是青丘同桥玄英。
无忧见状,浅笑嫣然。
“青丘门主,桥兄,多日不见,贵体可安?”
青丘轻哼一声,亦是满面笑意:“劳城主惦念,城内府上,诸事平顺。”
桥玄英唯唯,深施一揖,轻道:“不言堂上,本无玄英立足之地;然无忧小姐乃是旧识,此时此处,相逢欢喜。”
无忧唇角一抖,牙根稍酸:“那同来知日弟子,想已俱告知日宫主安排,吾不赘言。自今日起,吾为愚城新主,号‘月西女’,右肩山诸项事宜,大至布阵对敌,小至动土柴米,皆需上报!”
青丘侧目,弓手笑道:“愚城得月西女为主,实是大幸!然现下城内凋敝,妖修十不余一,倒是非要城主操劳了。”
无忧得其言下之义,掩口娇笑:“青丘门主代理愚城,殚精竭虑,吾心感佩。”
“弄宫主委以重任,理当倾力。现下月西女至,青丘也好得些清闲。”
无忧眉眼一转,缓道:“青丘门主虽是艳绝肩山,总是堂堂七尺,如此言语,听来怎似班女之怨?”话音初落,无忧凝眉,下颌陡抬:“不过谈笑罢了。有劳门主明日一早呈上愚城妖修总数及各户详情。印发户帖,无帖者不得于城内留宿;待吾荡清旧霾,理顺筋络,愚城自当大开门户,广纳群妖,推陈以待新!“
青丘轻笑出声,媚眼一挑,柔声应道:“新主卓荦,吾辈诚服。”言罢,躬身作揖,眼风一扫桥玄英,二人俱退。
无忧面现倨傲,抬指往承浆穴上摩挲不止。半晌,乍歇,另一掌按上主座扶手,轻声自语:“此座,想是卸甲梦回之际,求之不得之物!“话音方落,无忧抬掌轻击,借力而起,徐徐放脚,至宝座之后三尺处,足尖一点,先沉气于丹田,待其凝聚,陡地一冲,自百汇而出,灵气通达四壁,隆隆之声不绝,似有铜山灵钟之应。不过须臾,椅背正对之处山壁得一人形影门,无忧轻叹,眨眉功夫,已是直穿而入。
暗道阴森,无忧脚步渐重,抬目难见前路,唯感身子有前跌之势,想是正步步下移。
半柱香后,陡见开阔,四角各一长生灯,琉璃托盏,内为泉先膏油,初嗅有牡丹根奇香,后则现乌贼骨末吹鼻之味,无忧心下了然,缓步向前。身外一牢,四壁坚厚,其内蓄水,水中一角乃立一影,发如菖蒲,面带乌色血迹;水波起伏,几已没至脖颈。
十步之后,无忧抱臂,面颊一仰,轻唤一声:“目荣华?”
来人闻声,应和一叹,两臂微抬,反引得身畔寒水直灌,一阵咕嘟声。
无忧面无五情,徐徐自袖内取了只玉瓶,大小不过手掌,向前一掷,缓道:“自取了用,也好少在这水牢捱苦。”
目荣华单掌接了那丹瓶,启口吞了一丸,便感身子一轻,缓了下坠之势。
“可是丹鱼丸?”
“信步水中,吐纳自如。”
目荣华扯个苦笑,定定瞧了无忧半晌,方道:“弄无悯怎就肯将吾自吞命金鲤中释出?”
无忧闻声,垂眉不应。
“此处,可是愚城?”
目荣华见无忧不答,蹙眉正待启唇,却闻无忧轻道:“目荣华,可还记得服追?”
目荣华稍一侧目,见无忧淡影轻摇,再观其情态,不由哼笑:“想来尸居城来龙去脉,你已了然?”
无忧银牙微露,鼓腮吐气,静默少倾,方道:“苦肉计,吾解意。”
目荣华面上一冷,目珠一转,追道:“若是仅为离间,弄无悯怎知计成?”稍顿,陡地抬声:“万斛楼......万斛楼......可好?”
无忧闻声转面,结眉细观那长生灯,半刻之后,抬掌近睑,五指分分合合,将那明光一迎一送。
“苦肉计,望汝解意。”
目荣华立时瞠目: